向宇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绝不能刺激他，要循序渐进慢慢地和他谈。

陈歌向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对下面的九号说：“你先下去吧。”

“你也下去！！”向宇朝陈歌大喊。

陈歌说：“我只说一句话，只问一句话我就下去。”

“下去！！”

陈歌叹了口气，“他们说你平时篮球打得很好，今天心不在焉，所以开了两句玩笑想激励你好好发挥出正常水平。我能感觉得到，你今天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一直不在状态，刚才打篮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球员，动作做得很标准，传球的时候明显是想起什么事，所以没有注意到。能和我说说吗？”

向宇神色刚刚缓和许多，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有些出神，听到陈歌最后一句话后又警惕了起来：“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歌伸出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因为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想要自杀，自杀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骂我是懦夫，是傻逼。我当时恨所有人，因为他们不是我，所以不明白我到底经历什么，不明白我到底有多难过，我明白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的感觉。很多人都会经历这种孤独的时候，但如果不是痛苦到一定程度，没有人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因为自己也知道，这种方式可能会很蠢，不过是自欺欺人地去逃避。因为无法面对继续活着会面对的痛苦，所以只能选择这种无奈的方式。”

向宇目光闪烁，没有说话，但明显在听陈歌会说什么。

陈歌缓缓向上爬去，“世上没有人能够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痛苦。但我作为一个曾经也死过一次的人，我很理解你的绝望，如果可能，你可以把你的痛苦分一些给我，说完之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去阻止你。我保证。”

向宇看了看陈歌的身后。

陈歌摊开手，“你放心，我身后绝对没有人，我身上也绝对没有摄像之类的东西。”

陈歌转了一圈，示意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向宇平静了很多，沉默一阵后缓缓开口：“我家里很穷。”

这是一个很烂大街的开头，我想也是一个烂大街的故事，但正因为烂大街，所以一定足够悲伤。

向宇说：“我家里很穷，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直到前年开始，家里有了转机，有了转机的原因是，我爸出了车祸，人没了，得了赔偿金二十万。我妈说，这二十万就是供我上大学的钱。”

陈歌沉默着，扮演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角色。

“我一直很努力，所有人想象不到的努力，我没有一天晚上是一点钟之前睡的。但是成绩从来没有达到过我妈的要求。她希望我做全班第一，我却永远在十几名。上一周，我们月考了。”

“月考的时候，我作弊了。我听他们说，他们时常作弊，但从来没有被抓到的时候。可我只来得及写一道选择题，就被监考老师抓到，英语分数被记为零分。最终成绩，全班第四十六名。”

说实话，陈歌不能完全明白向宇的心情，但他可以理解向宇的压力。

“今天上午，我对我妈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让我报体队吧，高考可以加分。我妈说我是不务正业，说我爸用命换来供我上学的钱，她每天也起早贪黑，很累，我却想着报体队，她要我好好上学，她要我的分数。”

“其实自杀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但是一直下不了狠心。直到最近才越来越明白，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人其实生来就是要受苦的，苦是受不完的，快乐往往只是暂时的。”

“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在以前我不愿意走到这一步，最大的原因就是放不下妈。你听，他们在下面骂我呢，我的确不孝，但我也真的撑不下去了。学校应该通知我妈了吧，我不想看到我妈，我对不起她，没有脸见她，我妈来之前，我必须死。”

向宇说话间，又站了起来，看样子下一秒就极可能跳下去。

“向宇，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向宇没有说话，他不想在这个世界多呆一秒钟，看看楼下那些人，他们大声呼喝，以对自己好的名义以正确者的姿态大声让自己考虑父母的人，以看热闹的姿态大声呼喝让自己往下跳的人。

呵，多可笑。

“向宇，人挪活，树挪死。”陈歌终于开始说自己想说的话，“我不知道你听过这句话没有。我不会劝告你说你如果死了，父母会怎么怎么样，因为这些在很多时候没有意义。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曾经做过和你一样的事情，而且无比贴近过死亡。人挪活，树挪死的意思就是，人是活的，很多时候一条路走不通我们可以换一种想法。”

“哼。”向宇冷笑，“你不要以这种客观的姿态来说一些自认为公正的话，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恶心。”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陈歌说：“我不认为我说的话很公正，我只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想对你说一些我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包括死亡后的感悟。你刚才问我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想没有人知道为了什么，所有的答案都不过是说在为了某些生命衍生出来的东西而活着，比如事业，比如爱情。但其实这些衍生出来的东西更多的时候不能给人带来快乐，反而让人更加悲观，因为世上的成功者只有那么多。包括我在内，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loser，无论在哪个方面。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看到过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虽然对父母心有愧疚，但是愧疚达到一个临界点后反而会加速人的死亡。后来我告诉自己，人挪活树挪死，既然想不明白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那就不要去想它。因为在生命里，总去想人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件事，那生命当然不会有什么意义。人活着，苦是受不尽的，所以我们活着就是要尽量让自己快乐，如果你想要做什么，喜欢做什么，justdoit。可能你会说，人生羁绊这么多，怎么可能会有你想得那么自由。听我说，会有这么自由，等你考上大学，走出去，你就自由了。上大学这件事，不管是什么大学，上大学的意义在于明白生活的意义，在大学里，你会看到很多事情，看到很多东西，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人会反对。”

陈歌说的话当然不是真的，但是为了救人，只能撒一个暂时的谎言，对于自杀的人来说，只要走过这个坎解开这个疙瘩，很长一段时间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每个自杀过的人，沾过死亡这个词的人，都会有一个顿悟期。

向宇有些动容，看样子心里开始有些松动。

但这时候楼下突然又响起一个男生的喊声，“傻逼！有本事跳啊！杵在那儿装”

话还没有说完就没了声，想来是被老师拦住了。

但这句话给向宇的刺激很大，向宇激动得后退一步，忽然间泪流满面，声音忽然哽咽，“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没有回头路了！你听他们在下面的喊声，只要我今天跟你下去，就是所有人的笑柄！”

陈歌心里有些着急，稍微向前一步，“向宇你听我说，没有人会笑话你。”

陈歌做错了一步，他本不应该向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向宇被陈歌逼得又后退一步，但就是这一步一脚踩空，向宇心里咯噔一下，身子几乎立刻软了下去，整个人向下坠落。

楼下一片惊呼声！

由于事出突然，向宇的手无意识扒拉了两下，攀住楼顶边缘的岩壁。

楼下响起嘘声，依旧是之前那个看热闹大喊的男生。

向宇闭上眼睛，反正我今天就是寻死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放手吧！

向宇松开手。

楼下又一片惊呼。

向宇睁开眼睛，看到拉着自己手腕的陈歌，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

向宇哭着乞求道：“你放手吧。”

陈歌心里也在流泪，消防员大哥们，你们怎么还没到，我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的。

陈歌抽出浑身的力气缓缓道：“向宇，没人会笑话你。你以后就会知道，那些在你难过时候说风凉话的，都是内心不够强大，脆弱不堪的人。而且，向宇，你难道甘愿因为他们这种人渣的一句话放弃生命吗？！”

向宇内心一震。

陈歌说：“今天只要你活下去，就没有人会笑话你，因为我走过这条路，所以我很明白！”

“向宇，你今年···多少岁？”陈歌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

“十六岁。”

“十六岁，你问问自己，你真的不想上大学吗，你真的不想走出去看看吗，而且，十六岁，你一定有喜欢的女孩子，你难道不想谈恋爱吗？”

向宇流泪满面，抽泣道：“想···”

“我想谈恋爱，我想上大学，我想去外面看一看。我更想让我妈的日子越来越好，我对不起我妈···”

“会的，会的。你一定能做到的。”

陈歌逐渐力竭，消防叔叔···为毛还不来。

这时窗口处一阵呼喝，“快，上！”

“快点。”

九号带着体育老师，六七个人陆续爬了上来，“陈歌！”

陈歌已经不敢说话，怕一说话手就松开，心里大吼，废什么话，快点过来！

体育老师比陈歌的手臂稍长，探下身子抓住向宇的手腕，两人一起用力将向宇往上拉了拉。

其他人一拥而上把向宇救了上来。

远处，消防车的声音响起，陈歌心里满是黑线，怎么来的···这么及时。

后来才知道，学校刻意建在新区，就是为了安静，但是消防队的人，来的时间就要久一些。

陈歌躺在楼顶休息了几分钟，真的是累死了。

摄影师跑上来只来得及拍到几个人围坐在楼顶的镜头，心下遗憾。陈歌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不希望把这种事情当作炒作点来对自己进行炒作，因为这件事一旦全程记录，相信会对向宇造成很大的影响。

对了，还有件事没做。

陈歌看了看吴杰他们正在安抚向宇，向宇的情绪也逐渐平缓。

陈歌一个人下了楼，摄影师跟在身后。

陈歌到了楼下，楼下围观众人还在议论纷纷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

陈歌走到一群学生面前，“刚才谁起哄的。”

没人说话。

“刚才是谁起哄的！”陈歌大声问道。

一个男生从人群里走出来，“你想怎么样？”

所有男学生都看着陈歌，看样子这几个人关系很好。

陈歌走过去，“是不是你起哄的？”

男学生说：“那个傻逼装模作样”

“**你妈的！”陈歌一拳呼在男学生脸上，“没教养的东西，我今天就替你爸妈教教你怎么做人！”

一群学生对视一眼。

这个年纪的学生正是拉帮结派，叛逆青春期收尾的时候，看到陈歌打他们的人，即便是大明星，也蠢蠢欲动要上去揍他。

“我们上不上？”一个男生问。

“上！”另一个男生一锤定音。

“谁敢动手！”体育老师吴杰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最后一个是红着眼睛的向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