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街角,那家羊肉泡馍店的招牌便撞入眼帘。红底金字的木牌在晚霞里泛着温润的光泽,\老马家泡馍\ 五个颜体大字筋骨分明,边缘的木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还未掀动门帘,一股醇厚的肉香已抢先钻出来 —— 是羊骨熬透的绵密,混着死面馍的麦香,间或飘来一缕糖蒜的酸甜,像只无形的手轻轻挠着舌尖,惹得人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掀开门帘的瞬间,满室喧嚣扑面而来。八仙桌旁坐满了食客,挽着袖子的汉子正呼噜噜喝汤,戴头巾的老太太细嚼慢咽地品着肉,穿校服的学生举着糖蒜说笑,瓷碗碰撞的脆响、掌柜的吆喝声、后厨飘来的羊肉膻香,在暖黄的灯光里熬成一锅沸腾的老汤,稠得化不开。穿月白布褂的掌柜正用抹布擦着柜台,见他们进来,老远就扬着嗓门招呼:\几位里边请!优质的带肋条肉,普通的是腱子,要几碗?\
\五碗优质的!多来两碟糖蒜!\ 姜柏宸话音刚落,呵呵已把鲨鱼头套摘在手里,额角的薄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眼睛却直勾勾黏在邻桌大爷的手上。那大爷指尖翻飞,白胖的馍在掌心转着圈,指节发力间,碎块簌簌落在碗里,个个如指甲盖大小,匀得像用尺子量过。\丫头看啥呢?\ 大爷抬眼瞧见她的呆样,皱纹里漾开笑意,\这掰馍得顺着纹理来,碎块匀了,汤才能钻进去,一口下去,馍香肉香汤香才凑得齐整。\
呵呵连忙抓起自己面前的馍,小手指捏着馍边小心翼翼地掰,偏生那馍倔强得很,要么掰出核桃大的块,要么碎成粉末,惹得范成成在旁直乐:\呵呵这哪是掰馍,是给馍开分家大会呢!你看你这碎块,大的能当骰子,小的能喂蚂蚁。\ 正说着,掌柜端着托盘过来了,青花瓷碗里的浓汤泛着奶白,几片薄如蝉翼的羊肉浮在上面,肥瘦相间的肌理里渗着油花,翠生生的香菜蒜苗撒在边沿,像给这碗汤镶了道翡翠边。\慢点儿吃,刚出锅的烫得很!\ 掌柜把碗墩在桌上,又摆上玻璃碟装的糖蒜,蒜瓣通体晶亮,浸在琥珀色的糖醋汁里,\自家坛子里腌的,吃着解腻。\
林星婉先用小勺舀了半勺汤,对着吹气时鬓角的碎发轻轻颤动。抿下第一口的瞬间,她眼睛倏地眯成月牙,长睫毛像受惊的蝶翼扑扇着:\我的天爷,这汤也太鲜了!\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一点腥气都没有,满口都是绵乎乎的香。\ 她夹起一片羊肉送进嘴里,唇齿轻合间,肉香便顺着舌尖漫到喉咙,混着汤的醇厚在胃里漾开,让人忍不住连连点头。
郑楷把自己掰的馍块倒进汤里,看它们像小白船似的在奶白的汤里轻轻晃,慢慢吸饱汤汁,从瓷实变得胖乎乎、软乎乎。他挖了一勺油泼辣子拌进去,红油在汤面晕开时,香气陡然浓了三分。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馍的麦香、肉的醇香、辣子的辛香在舌尖炸开,烫得他直吸溜气,却舍不得停下,喉结滚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张真元吃得最急,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核桃,含糊不清地朝后厨喊:\掌柜的,您这汤熬了多久啊?比我上次吃的香十倍!\ 后厨传来马掌柜洪亮的回应,混着铁锅碰撞的脆响:\小伙子有眼力!这汤每天天不亮就架火,羊骨羊肉下锅,小火咕嘟六个钟头,汤熬得黏了勺,才敢给客人端上来!\
夕阳从窗棂斜切进来,在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把每个人的笑脸都镀上金边。呵呵举着半颗糖蒜,腮帮子鼓鼓的像囤粮的小松鼠,马尾辫随着晃头的动作轻轻扫过肩头;范成成正凑在邻桌大爷身边,学人家用拇指关节抵住馍心转圈掰,碎块还是大小不一,却比刚才像样多了;雨琪举着手机围着碗转,镜头从羊肉拍到糖蒜,嘴里碎碎念:\这色泽绝了,发朋友圈肯定能馋哭一片人。\
等最后一口汤被喝得干干净净,五个人都瘫在椅背上,连说话都懒得抬高音量。窗外的晚霞早褪成深紫,街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把老店铺的木梁、墙上挂的老照片都浸得温温柔柔。照片里穿中山装的年轻掌柜站在店门前,背后的招牌还是褪色的红漆,如今该是眼前这位掌柜的父亲了。
\吃饱了......\ 呵呵打了个绵长的饱嗝,把鲨鱼头套重新套在头上,绒毛蹭得脸颊发痒,\现在走一步都嫌累。\ 姜柏宸抬手看表,表盘在灯光下闪了闪:\前面就是钟楼,晚上亮了灯好看得很,咱们慢慢晃过去消消食?\
\走!\ 五个人异口同声,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脚步发沉得像灌了铅,脸上的笑意却比灯光还亮。出了店门,晚风带着槐花香拂过脸颊,吹散了几分倦意。远处的钟楼已亮起灯,鎏金的轮廓在墨蓝的夜空里格外醒目,飞檐上的瑞兽仿佛要从光影里跳下来。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交叠着、晃动着,脚步声、笑声和远处传来的钟鸣缠在一起,在古城的夜色里酿成一杯醉人的酒,让每个喝过的人,都记取这一夜的烟火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