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已经有些麻木。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接收器上那个唯一还能勉强工作的调谐旋钮。旋钮边缘粗糙,摩擦着指腹。她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沉入那片单调的沙沙声里,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微弱的、熟悉的信号。
时间像密营外面石缝里渗出的冰水,一滴一滴,缓慢而冰冷地流逝。希望和绝望,在沙沙的噪音里反复拉锯。就在她感觉耳朵快要被那永恒的白噪音磨穿,指尖的麻木变成刺痛,疲惫和寒冷像潮水一样快要将她淹没时——
“滋啦——!”
耳机里猛地爆出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电流噪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青禾浑身剧震,差点失手把机器摔出去!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不是幻觉!
那噪音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沙沙声重新占据主导。
但青禾像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呼吸都忘了。她死死捂住耳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声尖锐的噪音在脑海里疯狂回荡。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撞得她眼前发黑!
不是平时那种断断续续的音乐!不是!刚才那一下,是强烈的、瞬间爆发的信号干扰!是大量加密通讯信号突然同时涌入某个频率时才会出现的特征!就像…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无数块巨石同时砸中!
绥远!一定是绥远!只有绥远总部,才有能力在同一时间爆发出如此密集的通讯洪流!
她顾不上咳嗽,顾不上指骨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手,将耳朵更紧地贴在冰冷的耳机外壳上,屏住呼吸,像在黑暗里捕捉萤火虫的孩子,捕捉着那沙沙声里任何一丝可能的异样。
来了!
沙沙…沙沙…沙…滋…沙沙沙…滋啦…沙沙…
不再是单一的噪音!在那片永恒的沙沙背景里,开始夹杂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密集的“滋…滋啦…”声!时隐时现,断断续续,像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黑暗中明灭!这绝不是自然干扰!这是大量加密电报信号在狭窄频段内拥挤、碰撞产生的特有噪音!
青禾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火光里亮得惊人,像两点燃烧的炭火!她望向洞口铁柱的方向,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了。
铁柱在黑暗中似乎察觉到了她异常的动静,低声问:“青禾?咋了?”
青禾没回答。她只是低下头,重新把脸埋向那冰冷的机器,用尽全身力气,把耳朵更紧地贴上去,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融进那一片沙沙的、带着死亡般寂静和狂暴前兆的电流噪音里。那密集的“滋啦”声,在她耳中,此刻已不再是噪音。
那是铁流在冰河下奔涌!是战刀在黑暗中出鞘!是十万大军在死寂的荒原上,踏出的第一步!是复仇的号角,在绝望的地平线下,发出的第一声微弱却撕裂一切的尖啸!
大的行动…开始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冲散了密营里刺骨的寒意,冲得她眼眶发酸发胀。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腥咸的铁锈味。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痛和这漫长压抑等待的煎熬,最终都化作一股无法言说的洪流,狠狠冲向她紧握的拳头!
她那只攥着旋钮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粗糙的金属旋钮边缘,沾染上了一丝温热粘稠的液体。是血。鲜红的血珠,正顺着冰冷的金属缝隙,无声地渗了进去。
石头的血,下洼子乡亲的血,这白山黑水里浸透的无数血债…终于,要开始偿还了!
密营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篝火偶尔爆出噼啪一声轻响。猴子在角落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铁柱依旧沉默地坐在洞口阴影里,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他看不到青禾的表情,也听不到耳机里那预示风暴的微弱噪音。
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青禾剧烈颤抖的肩膀。看到了她死死攥紧、指节发白、甚至渗出血丝的手。看到了火光映照下,她低垂的侧脸上,那无声滑落、砸在冰冷机器外壳上的、滚烫的泪珠。
铁柱抱着枪的手臂,无声地绷紧。冰冷的枪身贴着他的脸颊,传递着钢铁特有的寒意和坚硬。他慢慢抬起头,目光穿透简陋的洞口遮蔽,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死寂的东北林海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