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黄隆城从沉睡中苏醒,街道上的喧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悦来客栈的后院却还算清净。
钱振山一夜没怎么睡踏实。
这位在刀口上舔了三十年血的老镖头,总觉得这座繁华得有些过分的城池,像一碗表面浮着滚油,底下却早已冰凉的肉汤,看着诱人,喝下去却能把人的肠胃冻伤。
将苏小姐平安送到,镖局的差事算是完成了一半,可回程的路一样凶险,补给必须备足。
他踹了一脚还在打着呼噜的副手老刘的铺盖。
“起来,别睡得跟死猪一样,跟我上街采买去。”
老刘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嘟囔着:“头儿,着什么急,让底下的小子们去跑一趟不就成了?”
“他们懂个屁!”钱振山已经穿戴整齐,腰刀挂得一丝不苟,“买马料,换车轴,采干粮,哪一样不是学问?指望那帮见了酒楼姑娘就走不动道的小兔崽子,咱们回程路上等着喝西北风吧!”
老刘不敢再多嘴,麻利地收拾停当,跟着总镖头走出了客栈。
两人穿过几条人声鼎沸的街道,先是去马市订购了上好的草料,又找了家信誉最好的车马行,检查了所有车辆的轮轴,换掉两根有细微裂纹的。
钱振山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江湖人走镖,靠的就是这份心细如发的谨慎。
忙完这些,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
“走,去东市的‘锦绣阁’扯几匹结实的帆布,把货盖严实了,免得路上招了雨水。”钱振山对老刘吩咐道。
“好嘞。”
“锦绣阁”是黄隆城最大的布匹铺子,三间门脸,气派非凡。
两人刚一踏进门,就被里面的热闹景象给镇住了。
铺子里人头攒动,几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一位穿着杭绸员外衫,体态富贵的中年商贾,正被掌柜的奉为上宾,亲自领着在货架前挑选。
“……张员外,您瞧瞧这匹云锦,江南刚到的新货,织工精细,花色富丽,做件袍子穿出去,保准您在酒宴上最有面儿!”掌柜的满脸堆笑,说得是口沫横飞。
那被称作张员外的商贾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只是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了角落里堆放素色布料的区域。
手指在一匹匹布料上抚过,最后停在了一卷雪白的丝绸上。
“就要这个。”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没什么起伏。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员外好眼光,这是上等的湖州丝,虽然是素色,但料子轻薄顺滑,给府上女眷做里衣是再好不过了。”
“全要了。”张员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啊?”
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员外,您说……全要了?这……这可有上百匹啊!”
“不够。”
张员外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木然,“你这铺子里所有这种料子,我全包了。还有,只要是素白色的,越薄越轻的,不管什么料子,都给我搬出来。”
这一下,不光是掌柜的,连铺子里其他客人都被这豪客的大手笔给惊动了,纷纷侧目。
老刘也看得咋舌,凑到钱振山耳边低语:“头儿,这才是真有钱的主儿啊,买布跟买大白菜似的。这么多白布,家里是开豆腐坊的?”
钱振山没有作声,眉头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