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嘉点点头。
\遇见个苦行僧…\
顺手接过花想容递来的酒壶,却没喝,只是握在手里暖着。
\他说众生皆苦,问我可愿渡之…\
\你就信了?\
\当时不信…\
仓嘉摇头,\但他留下几本经书,我闲着翻看,竟入了迷…\
酒壶表面的凝露沾湿了仓嘉的掌心。
仓嘉低头看着那些水珠慢慢汇聚,滴落在青石地面上。
\《金刚经》里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楞严经》讲'狂心不歇,歇即菩提'…\
仓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喃喃道:
\我那时想,若真能度化世人放下屠刀…\
\结果发现连自己的刀都放不下。\
花想容接话,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温和。
仓嘉苦笑,将酒壶还给花想容,开口道:
\是啊,所以这和尚当的还真失败…\
云层完全遮住了月亮,观星台陷入一片昏暗。
只有远处神木散发的微光,隐约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沉默良久,仓嘉突然转身,对着花想容深深鞠了一躬。
\我为当初缠着要渡你道歉…\
声音闷闷地从躬身的位置传来,\我连自己的心都说不通,却喊着要渡你…\
花想容愣了下,随即笑出声,开口道:
\一个鞠躬就完了?\
说着,抬脚轻踢了下仓嘉的小腿,\你害我丢了杀手这大有前途的行当…\
丢了这个行当…
那便是渡成功了…
在放弃的时候成功,也不知算不算成功。
仓嘉直起身,也跟着笑了,开口道:
\那要怎样?\
\至少…\
花想容故作沉思状,\把当年念给我听的那些经书抄一遍…\
\《金刚经》五千余字,《楞严经》六万多字…\
\那就抄《心经》吧,二百六十字…\
花想容眨眨眼,\用金粉写…\
夜风忽然变得温柔。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经年累月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消融。
花想容忽然收敛笑意,问了个仓嘉无比熟悉的问题:
\所以现在这世道,你还觉得不杀人也能好好活着吗?\
曾几何时,这个问题他问过她无数遍。
每次她执行任务被他撞见,他都要念叨一遍\杀业深重因果轮回\。
而她的回答永远是一句冷笑:\不杀人,怎么活?\
仓嘉望向远处的神木,金光在夜色中如水波般荡漾。
思考了很久,久到花想容以为他不会回答。
\普通人可以…\
仓嘉终于开口,缓缓道:
\但我们…已经不算普通人了。\
花想容挑眉:\哦?\
似乎有些惊讶这个回答。
\易年那么干净的人…\
仓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悬壶济世的大夫,最后也免不了以杀止杀…\
想起了花想容说的黑风山,想起了北祁皇宫的一人一剑。
少年一剑入皇城,北祁换新天。
夜枭的啼叫声从远处树林传来,凄清锐利。
仓嘉低头看向神木方向,\不杀人是一种奢侈…而我,没这个资格…\
花想容听着,笑了笑:
\会有的,而且快了…\
她伸了个懒腰,忽然问道:\后悔吗?\
\哪件事?\
\当和尚,念经书,想普度众生这些…\
顿了顿,\傻事…\
仓嘉望着天边渐亮的霞光,摇了摇头:
\就像你说的,我们没得选,但至少…\
说着,转头看向花想容,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至少那些经书让我知道,这世道本该是什么样子…\
东方泛起鱼肚白。
花想容的睫毛上凝着晨露,在微光中像缀着细碎的钻石。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神木的金光与之交相辉映。
城中渐渐响起晨钟,新的一天开始了。
\走吧,储君大人,今天你还要应付那群主战的老顽固呢…\
\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
仓嘉想了想,笑了。
\谢你让我知道,渡人不一定要靠念经…\
花想容白了仓嘉一眼:\再敢说渡字,我把你扔下观星台…\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远处匆匆赶来。
不是别人,正是侍卫阿隆。
瞧见二人在台上,立马从怀中掏出信件。
花想容接过,目光在信上快速扫过。
晨光穿过云层,在观星台的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花想容指尖还捏着那片枯叶的残梗,等看完信上的内容后,睫毛颤抖了下。
\终于来了…\
唇角微扬,随手将叶梗弹向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