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过不了多久,沈景钰便会离开了
谢凌不疑有它,回屋歇下
……
夜幕渐渐由墨色变为浅蓝,第一缕晨光即将洇开细缝
沈景钰在歪脖子树上僵持了一夜,蜷在树杈间的指尖也冻得发紫,身体早已筋骨疲惫酸疼
他竟不小心,便从树上跌落了下去
地面传来结实的声响
砚清变了脸色:“世子!”
沈景钰即使极为克制,还是从喉间闷哼出了一声,指尖深深抠进砖缝
转眼间,在附近监视他的谢家侍卫将他合围
领头侍卫抱拳,“请世子回侯府!”
砚清唰地一声抽出佩剑
沈景钰撑着地面起身
为首侍卫再度低首,“请世子莫要为难卑职”
沈景钰站稳,眼底的火也彻底熄灭了
他按着胳膊,瞥了眼砚清
“砚清,收剑”
既然被人发现了,他定然不能闹事,否则便给凝凝带来不好的名声
不用他们请,他自己会走
沈景钰没犹豫,便抬步向大路走去
砚清愣了又愣,便收剑跟了上去
走远了,沈景钰回头看了眼谢家的方向,身体虽然冻得麻木,可是心口还是一寸寸发疼
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正当他狠足了心,心灰意冷地便要离开时
这时,一个老翁在道路用头驴拉着栈车,而栈车上全是些应季的名贵盆栽,有月季、山茶、茶梅、鸡冠花、一品红……
车轮碾过巷口积雪,从他们身边经过
沈景钰忽然顿住脚步
老翁的方向,好像是冲着谢府而去的
沈景钰忽然转身
……
天亮了
谢凌从紫檀床上坐起,须臾,丫鬟端进来银盆洗脸
银盆里的水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众人离去后,谢凌在屏风后系着玉带,整理官袍,最后戴上乌纱帽檐,眉眼被衬得更加清正冷肃
待他用完粥食后
苍山过来禀报:“公子,世子天亮前便离开了,现在已经回了侯府”
“表姑娘已经晨起,如今在海棠院练字”
“表姑娘对沈世子回京一事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异样”
谢凌正喝着清茶漱口,他垂着眼睫,嗯了一声
如此一来,便没什么差误,万无一失了
谢凌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错的
他只是站在谢府的角度上考虑
时辰不早了
谢凌看了眼天色,目无波动,“备车”
他该入宫了
上马车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雪
……
海棠院
文广堂关闭之后,阮凝玉便一直足不出户,对于外面的事情,她自然一点都不知情
她顶多从下人嘴里知道,今年雪大,北昭冬天过不下去,北昭骑兵跨越河流,一直掠夺大明边境地区的粮食、财物
谢府里的老人感叹,看来年尾有场战争要打了,也不知道今年大家能不能过个好年
阮凝玉还在临摹着谢凌藏在簪盒纸条的那两个字
凝凝,凝凝,凝凝,凝凝卿卿……
每次落笔,每一次的临摹
阮凝玉都会莫名耳热
写多了,她便不禁会在脑中想象,那个素日冷面薄情的男人究竟会以何种心态、何种神色写下这四个字了
她差不多把字练了个把月
现在她这四个字的字迹,已经跟谢凌纸条上的毫无二致了
如果不是变态般去抠细节的话,几乎很难看得出来有什么区别
阮凝玉看着手里的纸条,坚定了心
现在趁谢凌还没有发现……
她不能抱侥幸之心,谁知道谢凌会不会有一天打开博古架上的簪盒来看?
她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偷偷将这纸条放回簪盒
阮凝玉将练好的字丢进炭盆,烧了
这时,外面却传来了动静
因年关渐近,何洛梅为讨吉祥意头,往府中采办了许多盆栽分送各院
这不,海棠院的份儿已着人送来了——春绿与抱玉二人合力抬着青瓷花盆穿过月洞门,盆底垫着的稻草簌簌轻响,盆中那株花生得格外精神
……
谢凌斜倚在马车锦垫上闭目养神,指尖轻轻叩着膝头,在心里默念着今日要给陛下启禀的奏折
忽然,他脑中白光一闪
不对!谢凌猛地睁眼,眸中精光乍现
沈景钰不可能这么安分地回到侯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的眼皮,突然猛跳
谢凌沉声道:“停车!”
这一声喝令,惊得拉车的马匹前蹄高高扬起
“——回府”
……
二人合力将这株盆栽搬到了屋内
“仔细门槛!”春绿踮着脚避开廊下积雪
抱玉揉了揉酸疼的胳膊,眼睛却亮得出奇,“好漂亮!这么冷的天,除了梅花,还能开出这么美的花?奴婢还从未见过!”
她的目光都舍不得收回了
原本在看书的阮凝玉便看了过来,只见这一株花瞬间便让满屋失去了光彩,粉白色泽,层层叠叠的花瓣,如云堆雪在风雪里开得愈发娇艳,玉肌凝脂,神韵天成
抱玉看得出了神,对春绿道:“你说这花,怎的比姑娘屋里的胭脂还要鲜亮?”
春绿也被美得屏住了呼吸
不过,抱玉却蹙了眉:“说来也奇怪,奴婢去领花的时候,府里就小姐院里分发到的这株花最好看!按理说,这株应该是三夫人自己留着才对……”
怎么独独给表姑娘留下了这株最好的?
春绿:“莫不是花匠弄错了?”
抱玉却摇头,笃定道,“不会有错的!”
“那送花的老翁说,这株花便是小姐的!”
阮凝玉闻言走了过来,她前世当皇后的时候见过这株花,叫做琼胭花,是西域品种,比东珠还稀罕
但是,这株花怎么会出现在她这里?
阮凝玉走了过来,清幽花香扑鼻,她蹲下身,去拨弄花茎上的红丝带
藏在里头的丝线隐约露出鎏金纹路
仔细一看,竟是字
阮凝玉忙让她们将绑在上面的红丝带给取了下来
此刻,谢凌正站在海棠院的一棵梅树下
他立在雪中,一身官袍,身姿峭拔,眉眼低垂,肩头落满了雪
庭院一地雪白,屋中表姑娘纤细的身影正站在那株盛开的琼胭花面前,她手中沈景钰所写的红丝带轻轻飘动
雪沫刮过来,附在了他的眼睫上
见字如面
这个冬天,沈景钰在冰天雪地里苦苦守了一夜,老天终究还是让他跟阮凝玉传了信,以另一种方式跟她见面
谢凌站在雪中足有片刻,连伞都没撑
身后跟随的丫鬟正纳闷他为何不进去时
谢凌却转身,离开
须臾,他的身影被风雪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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