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并不为自己想法的改变,而感到羞愧
实际上,早在他还只是一个连青蛙和蟾蜍都分不清的乡间稚童的时候,就有过类似的体验
记得当时村子里有户人家的二儿子,运气好跟着车队在纽姆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每个月都能寄很多钱回家,过节的时候也时常带几件大城市里的新奇玩意儿给家里的弟弟
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仍然记得,那个嘴唇上挂着两条鼻涕的小个子,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站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向他们炫耀自己哥哥从纽姆带回来的玩具
说是玩具,在如今的吉米看来,不过只是一个做工还算精细的六面骰子
当时的他,也并不觉着多么好看
至少远没有父亲给自己削制的那柄木剑来的顺眼
也完全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只是一个拇指大小,扔进草丛里就再也找不着的小骰子,能让身边的同伴如此狂热地围绕在小个子身边
难道就只是因为它来自纽姆的特殊身份?
直到后来,随着小个子在众人面前一次又一次的炫耀,围聚在其身边的孩子越来愈多
站在人群中,看着那枚由陶土烧制而成的六面骰飞转落地,与碎石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感受着周围人羡慕的目光,手里握着木剑的吉米,心中的想法也隐约发生了改变
而随着他得到了小个子的首肯,在旁边伙伴们跃跃欲试的视线中,上前将骰子从地上捡起
第一次感受到骰子表面的冰凉触感,望见骰面上那些在当时看来无比精致的纹理
吉米也似是在那一刻,终于察觉到了这颗骰子的美丽之处
说起来,堂哥已是有很多天没再给自己看过那尊雕像了
平日里像是什么宝贝似的,藏在怀中,连睡觉上厕所的时候都不离身
只偶尔他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会看到堂哥独自坐在营地角落,借着火光端详抚摸木雕,神色恍惚
但纵使如此,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雕像自然流畅的线条与纹理,那位似羊似鹿的直立人影,那两根蜿蜒向上一直没入……
“格林,去哪?”
粗犷而带着些许醉意的话语声,将吉米唤回现实
目光望去,只见营火对面,一位脸色涨红的络腮胡大汉,正朝着一道逐渐走远,消失在营地边缘的身影呼喊道
“解手?等一等,嗝……我也一起去!”
“今天是杰克那小子负责布置的警戒陷阱,我不太放心,去检查一下,你们先喝”
“玛德,该死的杰克”络腮胡壮汉嘴里嘟囔着,又坐了回去
“要我说,格林就是在薄雾森林里面待太久了,不习惯”
“这条商道,老子每年都要跑上几个来回,别说什么魔物了,连野猪都少碰见,比家里花园都要安全”
一旁,同样已经喝醉的旅客,半躺在软垫上,眯着眼睛说道
“嘿,人家一整个狩猎日,几乎都泡在森林里,可不就这样么”
“难怪身上一股血臭,洗都洗不干净,跟‘绿血’似的,整个人都要被腌入味了”
本就只是闲聊,听旁人这么一说,络腮胡壮汉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提起兴致
压低着嗓音,目光朝着旁边不远处的马车方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说到‘绿血’,咱车队里也有一位和她有点关系的吧……”
“啧啧,‘灰剑’啊”有冒险者神色羡慕地咂了咂嘴,“这位听说可已经获得职业等级了,和我们不是一类人咯”
“灰剑!?”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消息灵通,话音刚落,便又有旅客惊讶道
“就那个黑头发的?这么年轻?”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车队里有一位正儿八经的职业者坐镇,就这地境,还能有什么危险?”
虽然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但对方这么说,也不算没有道理
眼下车队正处于河谷镇通往纽姆的道路上,虽然是无人荒野,但时常能碰上来往行人商队,隔几天还能见到些小村子
哪怕夜晚,也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魔物出没
而就算遇到袭击,也顶多是些不成气候的盗匪,或者十几二十只哥布林
都不用作为车队内唯一职业者的夏南出手,随行的护卫便解决了
可以说是相当安全
旅途的夜晚没有什么值得消遣的,关于“绿血”、“灰剑”、“职业者”方面的话题带起了兴致,精力充沛而无从发泄的冒险者们,便也趁着酒气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
当然,你要是想这些没念过几年书,五大三粗的汉子聊出什么深度,自是不可能
说来说去,也就只剩下那么几样东西:
“金币”、“女人”、“魔物”……
以及最为经典的吹牛环节
“前年跟着我大哥,往苔原那边走了一趟,老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整个镇子都像是披了层霜”
“嚯,都这样了还能住人吗,怕不是都给冻死了吧?”
“嘿嘿,你还别说,不仅能住人,那村子里的女人……”
吉米正听得入神,却见那位一脸邪笑的络腮胡壮汉,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扭过头望了过来
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连忙收敛目光,低下脑袋,装作没有看到
只可惜,为时已晚
“小子,听得这么认真……”
“没尝过女人味?”
本就是刚入行的新人,连河谷镇都没有待过几天,就被拉了出来
一身稚嫩气息只要是稍微有点经验的冒险者都能看出来
而吉米那看似有些怯懦的表现,更让篝火对面的老油条们起了逗弄的心思
“哈哈,怎么还害羞了呢,跟个大姑娘似的”
“这小身板,真要给北地那些蛮女人坐上几回,怕是腰杆都得被压断了吧”
“小子,过来,我教你几招,保你回去……”
突如其来的哄嚷,与周围旅客随之聚集的目光
换做稍微有一些经验的冒险者,只稍微笑笑不加理睬,或者随口玩笑两句,甚至张嘴回骂几声,话题也就过去了
但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的吉米,却只剩不知所措
没有喝酒,面孔却涨得通红
右手伸向腰间单手剑,但只刚碰到剑柄,却又仿若触电般远离
双手撑在地面上,他下意识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本能地寻求帮助,目光下意识望向身旁的堂哥,希望同样作为冒险者的他能帮自己解围
却发现对方仿佛根本不知道旁边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火堆旁,双眼呆愣地凝视着手中的包裹
视线仿佛能够穿过包裹粗厚的外袋,望见里面那尊灰黑雕像
“哈哈哈,小子真害羞了?”
“别怕啊,我们又不能吃了你!”
“……”
吉米的慌张无措的动作更引起一阵哄笑,各种不堪的话语声伴随着唾沫星子迎面而来
气血上涌,此刻的他也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橘红色的火焰映照在那位络腮胡壮汉的面孔之上,露出他散发臭气的黄褐烂牙
嘴唇张合,喉结上下滚动,好像在说些什么,传入耳朵却又只剩下一片无法理解含义的杂音
大脑一片空白
咻——
然后就是一道尖锐刺耳,让哄闹声刹那停滞,整个场上为之一静的破空声
“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