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把草原晒得发烫,斡难河沿岸的新田里,青苗已经蹿到半尺高最东边的平安镇刚筑起半截土墙,夯土的味道混着麦香漫过木栅栏,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蛮族汉子正吆喝着打井,井绳摩擦木架的吱呀声里,混着孩子们追跑的笑闹
这是草原从未有过的景象去年冬天还飘着帐篷的地方,如今立起了一排排土坯房,房檐下挂着晒好的草药和腌肉;原本用来拴马的木桩,现在圈着牛羊,旁边堆着刚收割的苜蓿从幽州来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街过巷,货架上的铁锅、盐巴、花布引得部族女人们围着看,银铃般的讨价还价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听说了吗?西边的灰狼部把帐篷拆了,盖了三十间土房呢”卖糖人的货郎蹲在井边喝水,看着不远处正在盖房的工匠——那是个妖族化形的狐狸,尾巴藏在粗布裤里,正笨拙地学着垒砖,砂浆抹得满身都是
旁边挑水的蛮族妇人啐了口:“哼,妖就是妖,学什么盖房?上个月还偷了我家晒的羊皮呢”她把水桶重重放在地上,水花溅在狐狸妖的裤脚,对方瑟缩了一下,没敢抬头
这样的场景,如今在草原上随处可见
柳修罗骑着马巡查时,正撞见红鹰部的牧民把妖族的猎物扔在地上三只肥硕的黄羊还在抽搐,皮毛上沾着雪(北边的山坳里还有残雪),显然是刚从山里猎来的红鹰部的首领叉着腰骂:“妖族的东西也敢往镇上带?谁知道是不是偷的!”
被围住的是个狼妖,化形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绒毛,手里攥着滴血的猎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我在黑松山猎的!凭什么不能带?”
“黑松山现在归我们红鹰部管!”首领的儿子跳起来,一脚踹在黄羊身上,“妖族就该待在山里,敢进镇就打断腿!”
狼妖的眼睛瞬间红了,尖牙刺破嘴唇,却被身后的老狐妖拉住老狐妖拄着根拐杖,尾巴尖在身后不安地扫着:“对不住,我们这就走”她拽着少年往镇外走,黄羊被留在原地,红鹰部的人哄笑着分了,没人看那对妖族的背影——少年的肩膀在发抖,老狐妖的拐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柳修罗勒住马,赵虎在旁边低声说:“将军,管不管?红鹰部这是明着欺负人”
他没动,看着那对妖族的身影消失在山坳里去年推广建城时,柳林特意叮嘱过“妖族愿归顺者,一视同仁”,可人心这东西,从来不是命令能改的蛮族和其他部族住进了房子,有了耕地,渐渐觉得自己成了“正经百姓”,而那些依旧靠打猎为生的妖族,就成了“不守规矩的异类”
更麻烦的是,洛阳送来的那些妖族还在搅混水上个月,有个蛇妖偷了黑石部的稻种,故意留下妖族的鳞片,害得整个黑石部把妖族赶出了镇子;还有个虎妖在夜里拆了红鹰部的仓库,嫁祸给老实巴交的熊妖
“去黑松山看看”柳修罗调转马头,踏雪的马蹄把路上的石子踢得乱飞
黑松山的林子里,妖气比往日浓了不少柳修罗拨开挡路的树枝,看见十几个妖族正围在山洞前议事,有狼妖、狐妖、熊妖,甚至还有个化形不完整的蛇妖,半截尾巴露在外面,缠在石头上
“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饿死!”狼妖少年把猎刀狠狠插在地上,刀刃扎进冻土,“镇上不让进,商路不让走,连打猎都被他们盯着!”
“要不……投靠骨刺统领?”蛇妖吐着信子,声音黏腻,“他说了,只要我们跟着他闹,就能夺回草原……”
“住口!”老狐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忘了骨刺是怎么对待不肯归顺的妖族的?他把黑豹妖的皮都扒了!”
山洞里陷入沉默,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柳修罗靠在树后,看见老狐妖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饼子,掰了一半递给少年,自己只啃了点碎屑——那饼子是幽州的麦面做的,边缘还印着镇北王府的火漆,显然是之前朝廷接济的口粮
他忽然想起柳林的话:“排挤从来不是因为种族,是因为害怕他们怕妖族抢了自己的粮食,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被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