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班房内
巨大的冰鉴正丝丝冒着寒气,却难以驱散从雕花窗棂缝隙中顽强钻入的暑热
阁内陈设肃穆,墨香与樟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意
两位身着绯红官袍、头戴乌纱的首辅大臣——申时行与张学颜正隔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相对而坐
两人都穿着正式的朝服,里外几层,纵是阁内已尽量放置了冰盆,额角鬓边也依旧沁出细密的汗珠,官袍后背也洇湿了深色的痕迹……
案上堆着几份刚从外地转来的奏报,皆是关于各地“敬老恩赏”发放情形的急递
张学颜放下手中一份来自河南的奏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振奋:“阁老,您瞧,河南布政使司的详报,开封、洛阳、归德诸府,发放皆已毕言称‘百姓扶老携幼,感泣之声盈野,足额发放,市井称便,舆情欢腾’更难得的是,各府县皆报‘秩序井然,少有滋扰’,此实乃我朝罕有之盛况啊……”
申时行端起手边微温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清癯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神却极为明亮
他放下茶盏,指节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叩击,声音温和而沉稳:“是啊此番恩赏,规模之大,涉及之广,调度之繁,前所未有……”
“地方奏报虽有粉饰太平之嫌,然观其措辞之热切,细节之翔实,尤其是提及‘银币通行无碍,肉食新鲜如初’等处,当非全然虚妄……”
张学颜深以为然,感慨道:“天子仁德昭彰,阁老您居中调度、运筹帷幄之功!户部钱粮调拨兵部驿传保障、环环相扣,若非阁老您提纲挈领,协调各部,令行禁止,焉能有此高效顺畅?地方官员奏报中,多有提及‘仰赖中枢调度有方’,此非虚言”
阁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冰鉴里冰块融化的细微滴答声,以及窗外树梢间不知疲倦的蝉鸣
热浪似乎更粘稠了些,申时行感到官袍内的中衣已紧紧贴在后背
忽然,他唇角泛起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欣慰,有感慨,有不易察觉的一丝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属于个人的满足
他轻轻叹息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阁内:“呵………没想到啊,我申时行,竟也能促成如此之事……我原本以为这么大的手笔,我大明朝只有张文正公能够做到,没成想,在我担任宰辅之时,朝廷竟然也有这番大手笔……”
这句话,平平淡淡,没有激昂,没有自矜,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张学颜内心的波澜
他抬头看向申时行
这位素以“和衷共济”、“柔中带刚”著称的首辅,此刻清减的面容在绯红官袍的映衬下更显棱角分明,眼下的暗影透露出连日操劳的疲惫
下面的官员是身体累,而内阁,在京诸部衙的官员,在得到旨意的最初,压力也是非常庞大的
特别是申时行
刚开始乱糟糟的时候,茶饭不思,瘦了许多,直到四月份才慢慢的走向了正轨后,其背负的压力才减轻一分
现在事情办完了
天子高兴
百姓高兴
即便是干活的官员,也有相当大一部分人高兴
正在两人谈话的时候,陈矩到了值班房外,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
“哎,两位都在啊,随我走一趟吧,陛下召见”
申时行,张学颜两人对视一眼,而后起身,紧随陈矩身后往乾清宫去廊下的日头晒得砖地发烫,脚底板隔着靴底都能觉出灼意,才走得几步,两人鬓角刚拭过的汗又冒了出来……
到了乾清宫外,两人刚迈过门槛,一股沁人的凉意便扑面而来,与门外的热浪简直是两个天地
殿内竟摆放了十数个冰鉴,寒气丝丝缕缕漫在空气中,连地砖都透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