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招手叫来一个小姑娘示意帮忙照看同仇小朋友,随后轻轻拍了拍卫燃的肩膀,示意他跟着离开房间,钻进了通道里面。
穿过一道格外厚实的棉被帘子,身上只穿着睡衣的安迪盘腿坐在了一个木冰箱上,自顾自的点上颗烟嘬了一口,接着却用德语问道,“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乃至各种日杂百货甚至大烟膏子,基本上只要是这个年代生活所需,这里都能找到。
“这个月的月底”美香闭上眼睛无力的说道,“小苏妈不想跟他走,她打算逃。”
“这俩狐狸过来干嘛来的?”在门口当门童的秋实不解的低声问到。
“喂她吃过东西了?”卫燃低声问道。
“你说什么?”卫燃心头一惊,紧跟着皱起了眉头。
安迪示意卫燃小声一些,心累的说道,“吃过了,吃了一个煮鸡蛋,还喝了小半碗粥,刚刚还吃了一小角西瓜,这小祖宗可算是睡着了,她醒着的时候一直在哭呢,跟唐僧念紧箍咒似的。”
“关大哥情况还好”
“来得及”卫燃突兀的说道,“还来得及。”
“伤口疼,难免的。”卫燃将声音放的更低了一些,“她太小了,不能给她用太多止疼的药剂,这两天只能让她自己坚持一下了。”
卫燃话音未落,穿着一身礼服的美香也拎着裙角从二楼走了下来,热情的握住了佑美的手,“佑美妹妹和田先生可是有日子没来我这里了。”
“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卫燃点了点头,嘴上也含糊不清的应了一下。
“什么时候对植田和佑美动手?”卫燃干脆的问道。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转身穿过一道道的厚实的棉布帘子,在安迪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不可闻的抽泣声中离开了这间只有悲痛的地下印刷室。
“黄鼠狼给鸡拜年”陶灿华哼了一声,“肯定是没安好心。”
让陶灿华请自己喝了一瓶甜的发苦的汽水,卫燃也请对方吃了一根奶香味过于浓郁的冰棍,这名义上的叔侄俩在一番闲逛之后,也总算买齐了卫燃名义上需要的新皮鞋,以及书寓名义上需要的电灯泡,顺便,卫燃还买了一大盒胶卷。
卫燃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关家父女身死,关秉文暂时还没有被抓的消息,以及他和陶灿华午饭前将这消息传出去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对方。
还有,还有!小苏妈和我说,她昨天傍黑撞见佑美的时候,她正在洗手池子里洗那镯子还有她自己身上的血呢,她还在水池子上看见了关家大爷的扳指,那扳指一样染着血呢!
如果不是她杀的,会是谁杀的?”
晃了晃神,安迪抹了抹眼角,“我我知道了,小关有消息了,记得,记得和我说一声。”
“长崎呀”陶灿华奇怪的看着卫燃,“怎么了?”
“可惜染谷先生和顺子小姐回家了”秋实担忧的叹了口气,“现在连个真心愿意帮着小姐打掩护的人都没了。”
随后,这俩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个解开裤腰带站在了小便池的边上,另一个则拎着装了半桶水的铁皮桶,慢悠悠的离开公厕不知去了哪里。
“请”
美香抓紧了卫燃的胳膊激动的问到,那略显修长的指甲,几乎都嵌进了卫燃的皮肉里。
“您这话说的,有!肯定有啊!”
美香弹飞了手里的香烟和套在上面的黄金烟嘴,用尽了力气狠狠的捶打着前排的座椅靠背,咬牙切齿状若疯狂的说道,“她不会认错的,我也绝对不会认错!那镯子刚刚就戴在佑美的手腕上!那个婊子!她是故意让我看到那个镯子的!她是故意的!
厕所门口,陶灿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那俩装的满满登登的布兜子递给了卫燃。
为了我,为了你,为了秋实和灿华,为了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能活下来,她不打算跑了,她决定跟着古川去招核,以后她的日子不会差多少,咱们这里也不至于受了牵连。”
秋实奇怪的看着卫燃,“昨天一早天都没亮呢,不是你开车把他们两口子送去码头的吗?我记得好像车票还是灿华你帮忙买的呢。”
植田和美香又额外客气了一番,这才先后上了二楼。
“逃不掉”
“也不知道小关现在情况如何了”
卫燃说着同样推开了车门,拎着那俩装满了各种采购来的小物件以及一双皮鞋的兜子走进了一楼的大厅。
“真真的?”
卫燃压下心头的不安,装作不经意的摆摆手,“昨天事儿多,我都给忘了这一茬,还想着他们两口子今天怎么还没来呢。”
需要他好好想一想的事情确实不少,除了关秉文能不能活下来,会不会再遇到危险,更迫切的问题却是,零露小姐到底是怎么暴露的,是谁发现了她,又或者说,是谁出卖了她。
“等下,你刚刚说是买到哪的船票?”卫燃不由的一惊。
美香用力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镯子是当年小苏妈送给我的,不过我手腕太细,手也小一些,戴着容易掉下来,所以后来我把那镯子送给了安迪。”
只不过,美香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愈发痛苦的说道,“还有,古川先生打算带小苏妈回招核。”
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的卫燃暗自念叨了一句,随后迈步走到美香的身旁提醒了一番,这才下楼迎接。
“真的”
片刻之后,撒完了尿洗过了手的陶灿华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伸手接过了卫燃手里的那俩布兜子。
两手空空的卫燃随意的点了点头,跟着陶灿华走进了劝业场一楼的公厕。
“我去个茅房,你要去吗?”临近出门手里拎着布兜子的陶灿华问道。
慢悠悠的走进厕所,卫燃象征性的撒了泡尿,随后又认真的洗了洗手,这才神清气爽的走出来,和陶灿华一起离开了仍旧被暴雨笼罩的劝业场,钻进了他们的车子里。
他更不知道,关秉文是否能熬过未来这艰难的小半个月,是否能等到10月份鬼子在津门的投降。
现而今,这印刷室里愈发的拥挤了一些,随处可见等待印刷的纸张和一桶桶的油墨几乎占据了地下室通道一半的空间。
“一起吧”
蹲在门厅外的台阶上吃完了一大碗杨妈和孟大爷做的打卤面,卫燃见实在是无事可做,索性趁着那些戏班子成员们午睡的功夫钻进了地下印刷室。
安迪强撑起一抹微笑,再次擦了擦眼角,“早就想到了,我昨晚就猜到会这样了,没事,我没事,你快上去吧。”
“可不”陶灿华点点头,“给他们买的到长崎的船票,听说最快也要后天中午才到呢。”
美香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道,“小苏妈说,她跑了容易,但是古川肯定会来咱们这里要人。咱们交不出人来,就得拿人命偿。
“嘘——”
“请”
“有”
陶灿华开口答道,“刚刚他和我说,关大哥只是受了轻伤,现在已经躲起来了。”
所以这次回归任务没办法完成了?如果回归任务没有办法完成,自己还能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吗?
在这纷杂的思绪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来到了中午,窗外的肆虐了许久的暴雨总算渐渐消停下来。
“麻烦你了”
与此同时,走进公厕的陶灿华和那打扫厕所的老头子对视了一眼,等到后者摇了摇头,陶灿华立刻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紧跟着,那老头子也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
秋实闻言接过了话茬,“我听顺子太太说,他们这次是回去述职的,短则一个月,慢的话,恐怕要等快秋天的时候才能回来呢。”
“你和你表姐美香小姐一样会讲话”
卫燃认真的点了点头,“哪怕能撑到月中,咱们就有机会。”
美香闻言愣了愣,随后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紧了他开始嚎啕大哭,哭的哭的像个受尽了这苦难世间所有委屈和不公的孩子。
九一八,不忘国耻,不忘世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