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合着谷物和陈年尘埃的气息扑面而出。围在粮库外的人群,大多是面黄肌瘦的蒙古牧民,穿着破旧的蒙古袍子,脸上刻着风霜和苦难留下的痕迹。他们伸长了脖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库房门口,里面是堆积如山的麻袋,那是他们被搜刮走、赖以活命的粮食!人群骚动起来,低低的议论声像风吹过草叶。
一个穿着救国军灰布军装、戴着眼镜的年轻政工干部站到了粮库门口临时垒起的高台上。他手里没有枪,只拿着一个铁皮喇叭。他看着台下那些带着惊疑、麻木和一丝微弱期盼的脸,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乡亲们!父老们!温都尔汗,光复了!”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粮库里面:“这粮食,本就是你们辛苦种出来、养出来的!是日本人、是那些蒙奸,从你们嘴里抢走的!今天,救国军把它们——还给你们!”
“开仓!放粮!”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人一组,抬起沉重的粮袋,走到粮库门口,抽出刺刀,“嗤啦”一声割开麻袋口子。金灿灿、饱满满的麦粒、小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士兵们临时铺开的巨大帆布上,堆积成小山。
阳光洒在那些金黄的谷粒上,泛着令人心醉的光泽。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流淌的粮食。几个老人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流淌。一个抱着孩子的蒙古族妇女,看着那金黄的粮食山,又看看怀里饿得直哭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噗通跪倒在地,朝着粮库的方向,朝着那些救国军士兵,深深地磕下头去。
这一跪,像是点燃了引信。
“长生天啊!是粮食!真的是我们的粮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牧民老泪纵横,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厉害。
“救国军!是救命的菩萨军啊!”哭喊声、感激声瞬间爆发出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人群涌了上去。不再是麻木的等待,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发自肺腑的感激。他们排着队,秩序井然地从士兵手中接过那沉甸甸、救命的粮食。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饱满的谷粒,泪水滴落在粮食上,也滴落在干涸的心田里。
不知是谁起的头,苍凉而悠远的长调在人群中响起,带着哽咽,却充满了新生的力量。很快,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这古老的旋律,汇成一片感激的海洋。牧民们捧着分到的粮食,纷纷解下自己身上最珍贵的哈达——那洁白的、象征最崇高敬意的绸带。
他们涌向那些维持秩序的救国军士兵,将哈达郑重地、一条条地挂上士兵们年轻而带着硝烟痕迹的肩头、脖子上。白色的哈达越来越多,像一片片纯洁的云彩,覆盖了战士们的军装。士兵们有些局促,黝黑的脸上泛起腼腆的笑容,笨拙地回着军礼。阳光透过哈达的缝隙洒下,照亮了军民交融的温暖画面。
巴图骑在他的枣红马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古铜色的脸庞线条刚硬,此刻却微微动容。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并拢,庄重地按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向着那些分发粮食的士兵,向着那座粮仓,深深地弯下了腰。这是草原勇士最崇高的敬意。
指挥部里,捷报的“啪啪”声依旧密集。地图上的小红旗,正以惊人的速度,插向更北、更远的角落。
“报告!东路集群已完全控制苏赫巴托尔!守军大部投降,零星抵抗已肃清!红旗插上了市政厅!”又一个参谋激动地冲进来汇报。
“好!”钉旗的参谋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动作依旧干脆利落。一面崭新的小红旗,稳稳地钉在了地图最东端那个重要的节点上。地图上,代表蒙古的广阔区域,超过三分之二已经被鲜艳的红色覆盖。
楚天鸣看着那不断扩张的红色版图,深邃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暖意,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春水。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浓茶,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那份逐渐升腾的豪情。漠北的天空,似乎从未如此开阔过。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铃声骤然响起,不是报捷的节奏,而是侦察部队的专属紧急频率!
指挥部里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所有参谋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台发出刺耳尖叫的电台。楚天鸣握着搪瓷缸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缸壁上轻轻晃了一下。
一个专门负责空中侦察联络的参谋一个箭步扑到电台前,迅速戴上耳机,抓起铅笔,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一边急促地回应着,一边在电报纸上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突然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参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重、铁青。他猛地摘下耳机,顾不上额头瞬间冒出的冷汗,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几乎是冲到楚天鸣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司令!空中侦察急报!三号侦察机在西北戈壁深处,东经xxx度,北纬xxx度区域……发现不明狼烟!”
他喘了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不是一股!是……是三道!冲天三道!笔直得像刀!烟柱浓黑,绝不是牧民生火!”
三道浓黑的狼烟?冲天而起?
楚天鸣眼神骤然一凝,那点暖意瞬间冻结,锐利如出鞘的军刀。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指挥部简陋的窗户,射向西北方那片广袤、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戈壁深处。
胜利的欢腾还在耳边,地图上刺眼的红还在蔓延,但一股冰冷的寒意,却无声无息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瞬间攫住了心脏。
那死寂的戈壁深处,是谁在点火?给谁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