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讲得是眉飞-舞,唾沫横飞,台下的茶客们更是听得热血沸腾,一个个涨红了脸,捶着桌子大声叫好。一个富态的商贾激动地打翻了茶碗,滚烫的茶水泼在腿上,却浑然不觉;一个穷酸的秀才,捻着稀疏的胡须,连连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壮哉!壮哉!真乃千古第一大捷!”仿佛亲临战阵,为庆王摇旗呐喊。
“杀得好!就该把那些楚狗全杀了!”
“庆王神武!我大庆万年不朽!”
荆黎神色不变,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那些狂热的茶客身上,逐一扫过。
坑杀十万楚军?霸王兵败身死?
何其荒谬。
史书记载得明明白白,西垒之战,大庆惨胜,庆王身负重伤,折损兵将近半,神将李定国更是力竭战死。最后还是靠着与楚霸王曹翎阵前立约,划江而治,才换来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
何曾有过这般摧枯拉朽的大胜?
更诡异的是,满堂茶客,上至绫罗绸缎的富人,下至布衣麻鞋的走卒,竟没有一人对这颠倒黑白的故事提出半点质疑。
他们听得津津有味,神情亢奋,仿佛这才是他们心中最渴望听到的,最真实的历史。
荆黎的视线从说书先生的脸上,缓缓扫过台下的每一张面孔。修士的洞察力,能见凡人肉眼无法窥见之物。
在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断了左臂的独臂老卒,衣衫褴褛,满面风霜。此刻,老人浑浊的双眼却异常明亮,枯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仅存的右手紧紧握着桌角,指节发白,仿佛握着的不是桌角,而是昔日的战刀。在幻梦之中,或许断臂已经重生,正随庆王冲锋陷阵。
邻桌是一个愁眉苦脸的布商,看样子生意不顺。但听着书,布商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眼神迷离地望着空处,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货船乘风破浪,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这虚假的国运昌盛,竟能映照进私人卑微的欲望之中。
他们不是在听故事。
他们是在做梦。
荆黎缓缓饮尽了碗中微凉的茶水。
神念微动,感知着茶馆内的气息流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能量,不似妖气,也非魔气。
一个说书先生讲错了故事,不足为奇。
满城的人都信了这个错的故事,并且乐在其中,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愚昧,而是一种深入人心的“病”。一种力量,在迎合所有人的妄念,并让这些妄念,取代了真实。
荆黎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悄无声息,就像来时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那些茶客的眼中,这个角落里的青衫客,从始至终,都仿佛不存在。
荆黎一步步走出茶馆,将满屋的狂热与喧嚣,都甩在了身后。
门外,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依旧喧嚣。仿佛刚才那间茶馆里的疯狂与诡异,只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荆黎站在台阶上,抬头看了一眼黄隆城的天空,一片蔚蓝,没有一丝阴霾。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正笼罩在这座城的上空。
这张网,以人心最深处的渴望为丝线,编织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令人沉沦的幻梦。
正思索间,客栈的方向,赵家树那温润平和,却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通过神念直接在心底响起。
“荆兄,回春堂药铺这边,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