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以吞世者之名(下)
就这样,阿瓦隆之主以一种非常突兀,而且毫不靠谱的姿态,尝试去拉拢一个与她算得上刚刚相识的血亲兄弟,一起投入到反叛帝皇的伟大斗争中。
然后,不出意外的。
她就这样地成功了:胜利的速度甚至比可汗的摩托都快。
【……】
只能说,人类之主那直率、厚重且独特的父爱,的确对培养基因原体们独立自主的意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帮助:他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做到了鲜血之神耗费十几年的光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真不愧是摩根最崇敬的基因之父。
而对于和安格隆轻易达成的口头盟约,摩根也并不意外,毕竟在失去了努凯里亚上的一切,并且重新获得了清醒的思维后,安格隆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摩根是目前来说对他最好的人了:他清楚地记得阿瓦隆之主为了拯救自己而做出的一切事情,也铭记着另一位兄弟康拉德的付出。
至于帝皇,安格隆到不是不记得帝皇在整个计划中的重要性,但奈何人类之主亲手将这份恩情撕得粉身碎骨,而且在后续的种种举措中,不但没有半分补救,反而充分地体现了他对于安格隆毫不留情的工具观念:这足以让这位陷入虚无之中,了无牵挂的基因原体,将斧劈帝皇的黄金面容,视做自己仅剩的人生目标之一了。
“我知道了,大人。”
摩根倒是不介意这一点。
对他来说,像这样的家伙无论再来多少个,结果都一样。
原体咧起了嘴角。
【你现在的一切感受,我都是能够理解的:因为,我曾经和你拥有过同样的遭遇,我的遭遇甚至比你还要更糟糕一些,伱在失去前最起码拥有过它们,而我却连拥有与失去的资格都没有。】
“……”
原体挥了挥手,示意面前的这些小家伙保持安静,然后将视线放在了最前方的基尔身上,摩根的面色稍显严肃,于是,每一名战犬的面色也变得不太美妙。
“我们是您的追随者,大人,我们是您的战犬,我们是您用来征伐银河的武器,我们愿意为了您的意志而改变我们自身:如果,您渴望着决斗场中的荣耀,那我们就愿意成为角斗场中的斗士。”
“再一次,感谢您为我们的原体和我们的军团,所做的一切。”
这让安格隆感到了恶心。
“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们!我也不想再听到你们口中这些所谓的荣耀、忠诚和誓言了:我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呆着,你们可以找其他的人来带领你们的军团,接受你们的效忠,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们这些缺乏本质的奴仆!”
而摩根的【保险计划】,也因此增加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无论安格隆本身的茫然无措会对战犬军团造成怎样的影响,第十二军团终究是一股能够影响到整个银河走势的力量,而且单论可靠性来说,如果只是反对帝皇的话,安格隆有可能是摩根最坚定的盟友。
他的声音响亮且讽刺。
“我也不会放弃战斗,因为您渴望着努凯里亚上的荣耀,而我就会按照我所查到的,努凯里亚上的荣耀。不去放弃任何一场战斗:您可以选择杀死我,但是在我最终倒下之前,战斗不会结束。”
至于康拉德么……
安格隆粗重地喘息着,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打算等到这个混蛋像他的所有前辈一样,前进到距离他十步远的位置上时,给他一点难以忘怀的教训。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很难理解,我现在的……”
卡恩严肃的反驳到。
但还没等原体迈开步伐,他就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的身后并没有受伤的呻吟和喘息声,只有死死咬住了牙关的疯狂,只有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继续仿着努凯里亚的古老礼仪,作为一名决斗士的坚韧不拔。
战争的故事。
他并没有起身,也没有狂怒到试图撕碎这道声音,没有屠夫之钉的折磨,安格隆的本性其实并不是嗜杀,而且,他也已经失去了肆意屠杀的冲动感。
基尔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站直,敬礼,流利地汇报着自己的职位、姓名以及……
原体面无表情地扫视走廊中的十几个人,他无视了他们脸上的欣喜若狂,只是将目光迅速集中在了代理军团长的身上:他意识到了这是其中的领袖。
“我只有一个要求。”
虽然结果不算太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太糟糕,只有有一种心余不甘的遗憾罢了:而这种略带不甘的遗憾,才是这个宇宙中的常态。
“卡恩。”
于是,理所当然的,出于对毫无价值的人生的轻视,对愿意帮助他的阿瓦隆之主的亲近,以及对人类之主那单纯的仇恨:第十二军团的基因原体,在他正式加入帝国的不到五分钟内,就成为了这个伟大国度潜在的叛乱分子。
高高在上的帝皇眼里,自然容不下几十个卑微的奴隶,安格隆的小兄弟们在他的这位基因之父看来不值一提:仅仅是为了这些已死之人的尊严,安格隆都愿意等待着能够复仇的那一刻。
……
“你的职位?”
安格隆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中终于有了几丝血丝。
安格隆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这个身影走下台阶,缓步且郑重地向他靠近,山之子那死寂的表情让来者的呼吸声,都不敢太过于明显,在他走到大约十步之外的,他如同战士一样地站直了身子,低沉的语气里,却有着几丝完全控制不住的颤抖。
安格隆依旧没有回头。
但阿瓦隆之主坚定的声音,却如同利剑一样,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安格隆迷茫的内心,刺进了山之子最深处的永恒。
他没有回头,只是任凭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任凭卡恩身上的鲜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到了地板上,任凭他身后的战犬维系着角斗士那些复杂的姿态,死死地咬着牙关,去拼命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许久之后,原体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
也许,他真的该让这群混蛋见见血了:用不着杀戮,打断了他一条胳膊又或者让他满脸流血,把他扔出去,就像角斗场中的那些斗士羞辱他们的对手一样,让他们明白他的话语的分量。
久违的,一丝真正的笑容浮现在安格隆的脸上。
他的故事。
等待着……
言罢,原体向前一步,速度快到了卡恩根本捕捉不到,安格隆的五指并拢成掌,却并没有想着杀死眼前这个小家伙的想法,只是在贴近卡恩面庞的位置猛地一挥,酷烈的飓风就自然而然地将战犬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甚至形成了回响。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就因为,你们是战犬:是忠诚的猎狗吗?”
但是安格隆?
他连心都是冷的了。
而摩根并没有回答他,阿瓦隆之主只是收回了视线,微笑着推开了面前的沉重门扉,伴随着一次巨大的震动感,偌大的房间中就只剩下了皱起眉头的安格隆。
【拥有属于你的那一份。】
许久之后,原体拼尽全力地牵扯着面颊上的笑容,朝着他的血亲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请求她原谅自己单方面的泄愤。
“而且。”
“请相信我,父亲:我们在努力成为配得上您的武器。”
安格隆的话音未落,他的血亲就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态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摩根已经转回了她的头颅,只见她站得里那扇厚重的钢铁大门极近,投下的阴影便彻底掩盖了面容上的表情。
还有,军团的故事。
归根结底,现在的安格隆并不埋怨帝皇创造了他,也不会怨恨帝皇为什么会将他扔到了努凯里亚这种绝望的世界上:原体对人类之主所有的恨意,只源自于那个刻在他脑海深处的瞬间。
“我们会成为您的吞世者!”
卡恩的声音接着传来了。
“他们,能够用自己的烈火与愤怒,吞噬一座奴役的城市。”
卡恩的声音,又在安格隆的身后响了起来。
摩根没再说什么,她在向每个人露出了简单的告别微笑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阿瓦隆之主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她能为安格隆所做的一切,她能从安格隆这里得到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但很可惜的是,阿瓦隆之主的提案,被她的基因之父否决了:帝皇对于安格隆的漠视是真切的,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摩根,比起教育这个【已经成型】的原体,蜘蛛女皇对帝皇来说,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离开。”
他咆哮了一声,这咆哮令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他听到了战犬不甘地推开了房门,消失在门外的声音,也听到了大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门外瞬间响起的嘈杂声:但无论如何,他终于能够安静一会儿了。
宝物?
在战吼中,安格隆能够听到来自于卡恩的声音。
“你说,我又该怎么活下去,摩根?”
此时的安格隆也觉察到了摩根转回来的目光,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低落状态,就是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神色呆滞地看向了舷窗外的虚空,嘴唇干裂。
真是……够了。
在狂怒的最后一刻,理性稍稍回归了脑海,安格隆最终没有将手中的雕像砸向这个瞳孔中残存着惊喜与惊愕的家伙,而是任凭石头雕像贴着战士的脑袋,在墙壁上碎得四分五裂。
如果可以的话,摩根肯定不会杀死帝皇的,她如今对于帝皇的仇恨已经没有那么巨大了,而是略微地下调:大概,是从死刑到流放这种区间的下调吧。
“现在,我还没有兴趣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还没有荣耀到值得我记住你们的名字:我会记住你们的职位,并会在以后的,用职位来称呼你们。”
安格隆皱起了眉头,他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宝物,能够和自己在努凯里亚上的战斗兄弟们相比: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他觉得亵渎。
一此响亮的金属鸣叫,诉说着他跪在了那里,但这个姿势反而让安格隆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原体敏锐的感官仅仅通过声音,就能辨别出对方做了什么样的动作。
“……”
【你和我是一样的,兄弟: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踏入了这个伟大的帝国,我们都与我们那些可笑的血亲不同,当他们还沉浸在远征与亲情中的时候,我们却已经看透了这银河的真相,我们却已经知晓了我们可悲的地位,和本质。】
安格隆再次闭上了眼睛。
而人类之主,又不是一个擅长利用这种约束的君王,安格隆也绝非是他手下的特例:这样的例子在原体中堪称到处都是。
而就在下一秒,安格隆的想法无情的破碎了:只见又一名战士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先行者的失败显然没有打击到他,比起稳健,他的脚步更加冲动,似乎就像是斗士走向战场一样。
“我说,够了!”
摩根接过了安格隆手掌中的杯子,打了个响指,无形的水浪便将其清洗干净,随后精准地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上,这娴熟的动作吸引了安格隆本能的好奇心,也让他意识到了,他现在正处于一个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多么奇幻的世界。
他也不想搭理他。
“够了!”
——————
安格隆看见了那些奶白色与蔚蓝色相间的旗帜,旗帜的中间是猩红的战犬。
他等待着,等待着。
就要看战犬们自己了。
“我不会攻击您,因为我是您麾下的战士,我曾发誓要永远的尊重与服从您,无论您怎么想,我都始终会遵守这条诺言。”
只为了……安格隆自己。
【等待一下吧:只需要等待稍微一小会儿。】
只为了他的兄弟们。
当他在帝皇的面前咆哮着他的兄弟,咆哮着他此生最珍贵的宝物的时候,安格隆能够在人类之主的眼底,看到了那毫不遮掩的轻蔑与漠视:那不是对他的,而是对他口中的战斗兄弟们的。
“我会告诉你的,我的战斗兄弟是一群怎样荣耀与勇敢的人物:如果你们真的像你们所说的那么坚持与勇敢的话,那就去尝试着去变得那么伟大吧。”
“……”
【我很能理解。】
虚无充盈了原体。
在短暂的思考没有结果后,安格隆也没有继续,他将自己的头颅埋在了两条胳臂之内,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一般,就这么坐在那里,久久地静寂无声。
……
“从今天开始,向我证明你们的誓言吧。”
【但……】
然后,虚无,再一次袭来了。
人类帝国,比安格隆想象的更无情,也更让人厌烦。
开门的声音,他并不陌生,但这一次,声音格外的鲁莽,比之前的所有都加起来都更勇敢:门外的开门者不可能没有听到原体刚才的怒吼,但是在看到前辈失败地退了回来后,他完全是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以空前的鲁莽,或者说勇敢的方式,撞开了大门。
与他相比,这群让人看不上眼的家伙,也就那样儿了。
——————
“……”
到最后,就连阿瓦隆之主也只能有些狼狈地退场,她用几句场面话结束了这场会谈,给了安格隆能够随时联系自己的方式,来作为必要的保险,在山之子又一句艰难万分的感谢中,摩根指了指她留下来的一大堆【礼品】,才向着大厅的正门走了过去。
安格隆沉默着,他与四周的欢欣鼓舞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默许了这些他眼中的冒犯:他并不打算过分的参与到这些人的事情中来,他只会一个管理者,而不是一个父亲的身份加入其中。
“……”
所以,和这些人相比。安格朗的表态也显得重要起来:基因原体微笑地握紧了拳头,与她的血亲兄弟稍微碰了一下,权当为这段虚无缥缈的口头盟约盖了章。
“我不会违背它的。”
他们还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难免让人感到有些厌烦。
至于摩根的这份盟约,到底是不是想利用他的力量,安格隆反而不太在乎这些:摩根的橄榄枝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即使是为了回报阿瓦隆之主在努凯里亚上为他奔波的努力,安格隆也不介意加入摩根的秘密阵营。
“我就像奴隶一样:像一个奴隶那般的一无所有。”
“从您之前那些话语中,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
接着,卡恩站起身来,他的动作非常缓慢,在拿起武器以后,则是在原地以同样迟缓的速度,进行了一套他人所无法理解的姿势:但安格隆却瞪大了眼睛,他意识到了这是努凯里亚上的仪式,是那些初出茅庐的决斗士向他们前辈发起挑战时,会摆出的架势。
“出去,如果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忠诚的话,那别来打扰我:你和房间外的任何人都别来打扰我,我不想见任何人。”
原体挥了挥手,他的下一句话是向所有人说的,也是通过他们之口向整个军团说的。
“为什么?”
卡恩只是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对于原体的轻蔑毫无反应。
“你的这种思想,恰恰成为不了真正的角斗士。”
“听着。”
毕竟,庄森的忠诚是不可撼动的,就连摩根也无法想象,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卡利班之主在危急关头不去驰援泰拉。
终于,在第十一个战犬站立在他身后,重复着那些本质上没有变化的陈腔滥调的时候,久违的怒火袭上了安格隆的心头,他迅速转过身来,还不等战犬瞳孔中的惊喜逝去,便狂怒的从手边随便地抓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小型的石制雕像,但依旧足以砸开那家伙……
来者的声音是坚毅的。
“为了您的意志,我们愿意赴汤蹈火到世界的终末。”
这是在努凯里亚上,在角斗场里头,两名角斗士进行较量之前只会采用的跪姿:这跪姿包含着对兄弟情谊的爱,以及对于竞技本身的尊重,这些事情几乎刻在了安格隆的脑海之中,此刻,却有他的脑海之外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您麾下的无名小卒。”
就这样吧,用一次恐吓来吓退他们,就像在努凯里亚上,他的战吼能够喝退那些高阶骑手手下的软蛋一样:他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他只想好好地安静一下,什么都不去洗,用无知来对抗虚无。
【那个家伙在对待我的时候就像对待你一样无情:他根本懒得在我面前加以伪装,他径直地撕下了父亲的假面,他的每一个音符中都充满了算计。】
他不会夸奖他们,不会鼓励他们,却也不会轻易的杀死或者惩罚他们:事实上,他不打算因为任何的罪行,而处死战犬军团中的任何人,这种事情就交给军团本身的法度就行了。
代理军团长点了点头,他颇为严肃地想摩根鞠了一躬,其身后的每一个战犬也都在这样做:对于第十二军团的战士来说,这是一个严肃到难以想象的礼节。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至于安格隆对帝皇的忠诚?
啊……也许延续了五秒钟吧。
十几秒后,安格隆也没有等到沉重的脚步声,却等到了另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那像是有人正在脱下自己的盔甲,将它们扔到地上的撞击声,然后,这个人又以稳健的步伐,缓慢地来到了距离安格隆十五步远的地方。
“怎么,我的第一个命令,你就想当面违抗吗?”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安格隆。】
安格隆指向了基尔。
他咆哮着,尽管理智依旧在束缚着逝去的冲动,最终,原体的大手指向房门口的位置,他狰狞地注视并站起了身子,咧开了大嘴。
就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