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不同于雍地。
山上也不同于山下。
这草原的山上终究是要冷一些,落雪也要早一些。
昨夜落了一场雪,整个山巅就银装素裹了。
狐裘纯白。
与这山巅四周的雪景,交相呼应。
乌丸和雅脸色越发惨白。
乌丸和雅轻抚小腹,胜雪的肌肤酡起几分红晕,声若蚊呐道。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终究还是免不了被人生生拖入局中。
“大势如潮,非贫僧所能阻挡。”
来日方长,省得那些蝼蚁整日在他这个七境真仙、大禅寺阿罗汉面前,污言秽语、耀武扬威。
近身伺候的两名年轻女侍,低垂眉眼,沉默着支起茶炉,点火煮茶。
毕竟那位冠军侯本身就是一个变数。
“殿下孕有佛子,贫僧为佛子而来,自然会有所了解。”
“禅师,会带着和雅腹中孩儿离开圣山吗?”
“十年之后,再论缘法。”
作为曾经用来联系王族和圣山的纽带,她很小就被送到山上了。
对于自己第一个男人,总是刻骨又铭心。
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一眼可知。
杀别人,也杀自己人。
“确实是人中龙凤,非凡间俗物。”
然后默默退到一边。
那张本就白皙胜雪的肌肤,渐渐变得惨白。
“不会。”
的确。
可如果是这样……那她当初的‘赎罪’举动,又有什么意义?
此刻,她隐隐感觉到大巫似乎骗了她。
她不懂什么人心鬼蜮。
到时候她们母子骨肉分离,又该如何痛苦?
自从领了禅师法旨之后,他一路走,一路看,并没有急躁。
法海无奈。
被这身纯白狐裘笼罩的女子,姿容绝色,身形款款而动间,宛如雪中踏临人间的异域神女。
“禅师,出自圣地,就不能……”
“雪天天寒,本该请禅师入内会客。”
“只是和雅一介人妇,终究男女有别,不大方便,还请禅师见谅。”
乌丸和雅口中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她腹中孩儿。
佛家慈悲。
又比如那甲子第一仙的偌大名头。
如今既然那位雍将已经派来人前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再窃居着神女之位,就有些不合适了。
乌丸和雅也是摇头。
只是如果细细去看的话,还是能感觉到这位神女本该轻盈婀娜的身形,如今却是多了几分本不该存在的笨重与浑圆。
“贫僧会守护佛子十年,教导佛子我大禅佛法。”
他知道答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早在去年听从大巫的旨意,下山‘赎罪’时,乌丸和雅就已经做好了卸去神女之位的准备。
法海也不否认,只是笑道。
以及自己下山时,见到那一座座空无一人、只余恐怖京观的部族。
乌丸和雅叹息一声,看着眼前这位来自圣地大禅寺的阿罗汉。
一切等‘佛子’诞生之后再说吧。
大禅寺,三大圣地之一。
而‘他父亲’,不言而喻,正是那位如今名震天下的大雍冠军侯、甲子第一仙。
可女子那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足以胜过千言万语的阐述。
法海无奈。
听到法海这话,乌丸和雅终于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感受不到普通部族、部民的彻骨冰寒,也看不到这看似广袤的草原上冻饿而死的累累尸骨。
“禅师自南而来,可曾见过他……他父亲……”
只是讲着讲着,法海忽然意识到自己讲得有些多了。
法海倒也不意外。
乌丸和雅努力压制下怦然跳动的胸口,也在努力让自己声线变得平静。
垂眼间,果然见到本来听得兴致勃勃的乌丸和雅,神色渐渐暗淡下来。
圣山神女侍奉巫神,远离世俗,冰清玉洁。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老不死的手段未免也太过狠辣了些。
……
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眼神中清澈的愚蠢。
乌丸和雅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从而护住眼前这个女子的性命。
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纯真的女子,法海不免有些不忍。
法海摇头。
却也从中感受到了几分久违的美好。
当初跟着主人肆虐草原各部族,替主人干那些个脏活、累活时,就算是再美的女子,他也从来都是一刀了结,毫不手软。
她始终不明白这世间的男儿,为什么总喜欢用手中的刀兵,将世间的一切美好,化作无边血海。
虽然大多都是沽名钓誉、挂羊头卖狗肉的虚妄之言,但有时候谎话说多了,也有可能自己就当了真。
心中腹诽了一句,法海看向乌丸和雅的目光,不禁闪过一抹怜悯。
只是为了避免误会,他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前跟那位锋芒毕露的后起之辈说上话。
法海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巫那老不死,在暗中动的某种手脚。
佛也有怒火,更何况他这个尚未成佛的阿罗汉?
正好他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雕琢一番他为‘佛子’提前选定的护法金刚。
她这个曾经的圣山神女自然不会不知道。
蛮族杀蛮族,蛮族杀雍人,雍人杀蛮族。
甚至就连看似躲在背后的龙族,也只是浮于表面罢了。
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当她能够清晰得感觉到一条崭新的生灵于自己腹中孕育而生,这份惊惶便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脉温情所取代。
幽州和草原这一副棋局,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因为此刻他忽然想起了临行前,三藏禅师交给自己的那枚金蝉遗蜕。
颤音入耳,法海失笑。
为什么非要杀人?
铁木阿骨打有些沉默。
只是抬眼却见乌丸和雅难得带着几分忸怩,欲言又止。法海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山下的很多记忆,都已经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模糊了。
哪怕两人从始至终只有那漫长又匆匆的荒唐一夜。
毕竟以凡人之躯孕育神子,后果自然不言而喻。
“神女客气了,是贫僧打扰到神女了。”
这世上终究是有一些女子是特别的。
所以就要杀人。
对于她而言,这腹中子虽然得来是‘意外’,她甚至一度为之惶恐不安过一段时日。
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不语也不笑,便足以让世间男子垂首、自惭,更别说挥刀相向了。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要活下去。
与她父王、可汗、族人的战争!
在她面前不远处盘膝坐雪的法海,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圣山神女。
得其女,便为阴。
想到前些时日去往冠军城的那封有关两族修好的书信,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与痛苦从她心中滋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