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2章海河边的呐喊

12月8号的这天上午，那位中尉请来的军医在给佑美打了一针之后，又留下了一些药品便和那位中尉一起告辞离开，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叙情书寓里，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很明显，因为院子门口站岗的鬼子名义上的“保护”，书寓里的人也变相的被监禁在了这里。

对于美香等人来说，她们面临的困境是不知道等下是否有人来这里，是否会把藏起来的人一网打尽。

但对于卫燃来说，他除了担心这些问题，还要发愁另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怎么出去买烟。

在这愁绪之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临近中午，杨妈和孟大爷在几个小伙子的帮助下做好了饭菜，染谷由纪夫也拎着一台相机走进了书寓。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染谷顺子最先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闻言，染谷由纪夫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相机用日语答道，“外面现在很混乱，有英国人在抗议，也有些已经被杀了，现在正在租界里搜捕那些抗匪。”

说到这里，染谷由纪夫走进洗手间洗了洗手，随后在美香等人的邀请下坐在了餐桌的边上。

“不过不用担心”染谷由纪夫说道，“那位中尉已经向我保证过，不会来打扰这里的。”

“那就好”美香重重的松了口气。

“就是你了”卫燃迈步走到了陈狗鱼的面前。

个子又瘦又小的古川随和的摆摆手，“让灿华也出来吧。”

“死了.怎么会死了？”卫燃喃喃自语的念叨着，接着抬起头问道，“是哪个杀死的沃尔克大哥？！”

那一瞬间，遍体鳞伤的陈狗鱼似乎听到了卫燃说的什么，整个人也激动的颤栗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吼着，“誓死不做亡国奴！”

“你呢？”美香看向同样在作陪的陶灿华。

“是台好相机”卫燃没话找话的应了一声，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给予对方一些信任。

“我的父亲是来自福州的疍民，本姓冉，我的华夏名字叫做冉毅夫。取自《哨遍》里的‘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他希望我能做个音乐家更希望我成为一个大丈夫。”

没等卫燃或者陶灿华想出个对策，另一辆车子也停在了路边，紧跟着，小苏妈傍身的相好古川先生竟然从车子里钻了出来！

“我猜，那就是对你的试探了.”染谷由纪夫呢喃着提醒道，随后便推开车门迎了上去。

点头哈腰的朝着古川示意了一番，卫燃快步跑进了轿车，借着车子的掩护清了清酸涩的嗓子，随后才取出食盒，以最快的速度从里面拿出了那支当初从沃尔克那里买来的ppk小手枪。

染谷由纪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鬼天气太冷了，坐那些士兵的摩托车虽然方便，但是我的手和脸都要冻僵了。所以我想着让灿华帮我开几天车，另外卫燃的拍照技术是诸位太太们公认的不错，我想让他给我做几天助手。”

“多谢美香小姐，我就不客气了。”

但是在那之后不久，我的父亲就被招核人逮捕并且杀死了，大半的财产也都被充公。”

“我们救不了他们”

“杀，杀死沃尔克的凶手？”

“那怎么办？”陶灿华颇有些慌乱的问道。

陶灿华说完，咬紧了牙关，站在了浑身是血的许克勤身后，努力的用双手举起了那支重若千斤的转轮手枪。

古川开口说道，“前些天你们书寓举行的舞会之后，是不是有个德国人失踪了？”

朝陶灿华使了个眼色，卫燃第一个跟了上去，相隔不到一秒钟，陶灿华也跟了上去。

“嘭！”陶灿华也跟着扣动了扳机，紧随其后，许克勤也陷入了安静。

闻言，染谷由纪夫却并没有解释，反而开启了新的话题，“我13岁那年，我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一家也搬去了繁华的大阪。

美香话音未落，卫燃也赶紧放下手里的酒杯和鸡腿站了起来，苦着脸哀求道，“表姐，我的亲表姐，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亲表弟，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万一我这要是磕着碰着，以后谁保护你啊？”

“行，行吧。”

卫燃点了点头，他自然听过这个名词，只不过在后世，疍民更多的时候只出现在一些纪录片里。换句话说，他听过，但也仅仅只是听过。

“我是男人”陶灿华下意识的答道，并且不出意外的又一次让染谷顺子以及旁边伺候的茉莉笑出了声。

面对古川的这个疑问，卫燃点了点头，“以前混过帮派，难免刀头见血，更何况和那俩还有仇呢，眼下大仇得报，我们也算是给沃尔克大哥一个交代了。”

“不不敢”陶灿华哆哆嗦嗦的答着，却是根本没有办法举起那支手枪。

闻言，染谷顺子探身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解释了一番。闻言，佑美也忍不住矜持的遮住了嘴巴。

卫燃故作迟疑的看着盯着自己的陈狗鱼，“我怎么好像有点印象？”

“试探我们？”卫燃想了想，开口问道，“谁？”

“你给我站起来！”

这话一说出口，无论古川还是周围的那些士兵，全都跟着哄堂大笑，肆意的用日语嘲讽着懦弱的陶灿华。

“等下记得开车过来接我”染谷由纪夫开口提醒道，“就来这里接我，当然，如果灿华把我的车子弄脏了，就开你们那一辆过来。”

那俩满身是血，衣服也破破烂烂残存着鞭痕和烧烫伤的小伙子，恰恰是陈狗鱼和许克勤！

那么其他那些被绑着的人呢？他们也是曹哑巴的伙伴吗？

下意识的看看四周，卫燃不由的愈发绝望，这里的鬼子兵的数量之多，已经彻底断送了这些人能侥幸逃脱活下来的可能。

“怎么办？”陶灿华压低了声音焦急的问道，“我们怎么救.”

卫燃骂道，“他们又反抗不了，有什么怕的！真要是怕，就去他们身后开枪！”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块白色的手帕仔细的擦掉了脸上的浓痰，“既然是给沃尔克大哥报仇，我想用那支枪。”

染谷由纪夫借着话题用日语问道，同时也看了一眼因为听不懂日语，专心吃饭顺便给大家斟酒倒饮料的卫燃。

“忍住了”

古川解释道，“我和负责这件事的人也有些交情，对方说了，只要你们两个随便杀死两个人，让他能有个交代，这件事就和你们没有关系。”

“我们等下恐怕要亲手杀了他们.”

“你说什”

染谷由纪夫憋着笑说道，“不过万一遇到那些抗匪，到时候你们可要保护我才行。”

染谷由纪夫笑了笑，将手里的香烟丢出了窗外，同时也再次换了个话题，“卫燃，灿华，有人让我把你们带出来，我猜测是准备试探你们。”

“杀了他们俩，以后书寓还能照常做生意了？”卫燃一脸意动的问道。

“我们只要有一颗眼泪掉下来，书寓里的人都会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谁问你这个！”

“灿华！”卫燃翕动着嘴唇低声提醒道，“记住两件事”

染谷换上汉语，哭笑不得的说道，“不是让你跑，而且你能跑哪去？”

“确实胆子太小了”古川格外满意的说道，“虽然胆子确实小了一些，但我总算能交差了。”

“敢！这有什么不敢的”陶灿华像个愣头青似的回应道，顺便还挑衅的看了眼卫燃。

“以前杀过人？”

“你平时那好勇斗狠的劲儿呢？”美香没好气的嘲讽道。

古川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冤枉的，这不是给你们争取到洗脱罪名的机会了吗？”

古川指着双腿似乎都被打断了的许克勤，“他是一起被抓到的，应该是他的同伙。”

“朝眉心开枪，或者抵着后脑勺开枪，能让他们死的不那么痛苦。”

“知道”

“杀杀人？”陶灿华脸色变了变。

“我姑姑说，你和顺子太太都有一半华夏人的血统？”负责开车的陶灿华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

说完，卫燃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子，“我回去取一下？”

“还有这个”

“我的这台相机也是在德国买的”

“你呢？”染谷由纪夫看向了开车的陶灿华。

稍微反应了一秒钟，陶灿华也重新接过染谷由纪夫手里的那支转轮手枪，走到了许克勤的面前。

卫燃想都不想的梗着脖子回应道，并且不出意外的让染谷夫妇笑出了声。

说到这里，染谷由纪夫笑着问道，“你知道疍民吗？”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

“我没听说过”陶灿华回应道，“我学堂都没念过几年”。

一连串的枪声中，其余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也在远处那些招核士兵的排枪声中相继胸口中弹，爆出了一团又一团腥红的血雾。

“怎么试探我们？”陶灿华忧心忡忡的问道。

直到身后的那些人变的模糊不清，卫燃这才叹了口气，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一颗香烟猛吸了一口，朝着用力咬着自己手掌的陶灿华说道，“灿华.灿华，想哭.就哭出来吧，回家回家之前，把眼泪憋回去！”

卫燃立刻附和道，“前两天我和我表姐天天帮着找人了，现在都还没有沃尔克的消息呢。”

“士兵们，看我这里！”

“你会有故乡的”卫燃顿了顿，“也会有名字的”。

染谷由纪夫说话间，已经抄起了挂在脖子上的那台徕卡相机。

“灿华，快出来！”

这只军曹顿了顿，“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英国人和传闻中一样懦弱，我们几乎没有开枪就进入了租界，俘虏了非常多的英国人。”

染谷由纪夫点上颗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继续说道，“我和我的母亲，是在顺子的父亲和母亲帮助下才侥幸活了下来。可是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母亲也死了。

“也有很多英国女人吧？”染谷由纪夫笑着问道，“当然，这个只是我的私人问题。”

“砰砰砰！”

“灿华的胆子还是太小了”

“你们怕是不用找了”

快步绕到驾驶位一侧，卫燃拉开车门前再次朝着古川和染谷由纪夫赔了个笑脸，这才钻进去启动了车子，原地调头开往了书寓的方向。

这笔债，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

卫燃用力眨了眨眼睛，颤抖着尝试了两次，这才拉动套筒顶上了一颗子弹。

美香没好气的问道，“你个怂包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个人”

卫燃拍了拍车顶招呼了一声，随后问道，“姨夫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表叔，你可不能公报私仇！”陶灿华气愤的嚷嚷道。

“古川先生，染谷先生，我先带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回去换身衣服。”卫燃陪着笑说道。

“是你杀了沃尔克大哥？！”卫燃一个箭步冲到陈狗鱼的面前狠戾的问道，同时无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卫燃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万一挨了枪子儿不就亏了？”

“怎么可能！”

“放心吧”染谷由纪夫拍了拍卫燃的肩膀，“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

“我们会胜利的，会赶跑他们。”卫燃看着和自己相距不到半米的陈狗鱼，无声的说道。

“我是大阪朝日新闻的记者染谷由纪夫，可以采访你们几个问题吗？”

卫燃压低声音在陶灿华耳边提醒了一句，随后“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誓死不做亡国奴！誓死不做亡国奴！誓死不做亡国奴！”

“我没有故乡，招核不是我的故乡，琉球不是，华夏也不是。”

卫燃顿了顿，闭上眼睛说道，“无论你有多悲伤，你可以因为杀人吓得呕吐，可以坐在地上尿裤子，但是一定不许哭。”

寒风刺骨的海河边，那嘶哑的呼喊渐渐趋于同步，那嘶哑的呼喊也在某一瞬间驱散了绝望和恐惧，仿佛.仿佛给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光晕。

“山田先生，请问你们从进入英租界以来，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吗？”染谷由纪夫在记下对方的名字和所属部队之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去！去就去！有什么的！”

“没关系”

卫燃立刻推开车门，第一个走了出来陪着笑脸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刚刚和灿华聊天呢，没注意到您。”

不久之后，车子缓缓停在了海河的边上，车子里的三个人也一眼注意到，在封冻的河边，正有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华夏人被一队鬼子用刺刀指着。

卫燃嬉皮笑脸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边陪着笑给美香倒酒一边说道，“他敢就让他去吧，这傻小子胆儿大着呢。”

“开枪！”古川大喊一声。

“卫燃，做的不错。”古川满意的说道。

染谷顺子接着话茬说道，“确实多亏了佑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