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让灿华用我的手枪吧”
卫燃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并在沉默片刻后，又补了一声“谢谢”。负责开车的陶灿华，也暗暗的握紧了方向盘。
“真的不会”染谷先生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大不了你带着枪，你们俩都带着枪。”
染谷由纪夫摇了摇头，“是上午那名中尉说的，他让我下午找个借口带你们两个出来，去海河边，你们，你们要有个准备。”
古川指了指远处绑着的那些人，“那里面有几个就是杀死沃尔克的凶手。”
“我来教你吧”染谷由纪夫主动担任起了传授开枪要领的工作。
“你们两个选一个吧”
“你和灿华一人杀一个。”
说完，染谷由纪夫又换上日语，大声的嘲讽道，“看那个懦夫，他只是杀了一个人就吓的尿裤子了。”
“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不用怕。”佑美拉着美香的手安慰道，“只要我在这里，那些士兵不敢进来捣乱的。”
“有顺子太太和佑美小姐在这里，我还用你保护？”
陶灿华脸色惨白的看着卫燃，“你在说”
卫燃说完看了眼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那台徕卡。
许克勤用尽力气朝着卫燃吐了一口染着血的浓痰，有气无力的嘶吼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你个狗汉奸！老子只后悔没能早点烧了你们那窑子！你们这些汉奸卖国贼不得好死！”
“我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送回去之后立刻回来接您”卫燃陪着笑做出了承诺，然后这才拉开车门，先脱下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对折之后放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然后才把手里仍旧死死攥着那支转轮手枪的陶灿华给塞了进去。
“应该是死了”古川叹了口气，“只是还没找到尸体。”
“我和沃尔克拜把子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把手枪。”
“我我试试”
卫燃搀扶起了已经将午饭吐出来的陶灿华，拽着他往回走了几步，最终停在了古川和染谷由纪夫的身旁。
“我下午出去采访需要一个司机和一个懂拍照的助手”
更让卫燃和陶灿华心头发凉的是，在这些人里面，他们还看到了两个瘦弱的身影。
染谷由纪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相机，“从我决定做个记者开始，就在用这台相机了。”
“当然可以”
“永别了，同志。”
古川说完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大胖子，“是关大爷昨天晚上找到了他，还意外的从他身上搜出了沃尔克的手表。”
“必要的时候可以不是”
“咕嘟！”卫燃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求助似的看向了他的美香表姐。
“我我不敢”陶灿华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古川指着陈狗鱼朝卫燃问道。
“怪不得佑美小姐瞧不上你”
“嘭！”
“我不想去，让灿华自己去吧。”
“走吧，我们回家。”
最终，这天寒地冻的海河边，也只剩下了尚未来得及吹散的硝烟，以及陶灿华止不住的呕吐声。
同样被气笑了的美香尴尬的重新问道，“我是问你，敢不敢去给染谷先生做司机。”
染谷由纪夫惋惜的朝古川用日语说道，“你看，他都尿裤子了，早知道我的枪就不借给他了。”
“誓死不做亡国奴！”许克勤也跟着开始嘶吼，紧随其后，其余那些被绑着的，卫燃根本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身份的人，也跟着开始了嘶吼！
“你想说什么？”卫燃同样取出烟盒点燃了一颗香烟。
“对对对！”
“说起这个，美香小姐，下午能不能让你表弟还有灿华帮我个忙？”
“停一下，顺便做个心理准备吧。”
“不会”
“但愿吧”
美香鄙夷的说道，“这以后你别说在佑美小姐面前抬起头来，我估计连灿华和秋实，还有戏班子里的那些孩子都瞧不.”
卫燃呆滞的看着古川，“沃尔克沃尔克大哥死了？”
“是不敢还是不忍心？”站在远处的古川笑眯眯的问道。
染谷由纪夫点了点头，出神的看着窗外呢喃道，“我在琉球长大，那里的遭遇其实不比这里好多少，我的很多儿时的玩伴都被送上战场成了炮灰，还有很多女人被征召充作了那些野兽发泄玉忘的玩物。”
“这么说，我们能给沃尔克大哥报仇？”卫燃强忍着悲痛，努力让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丝的激动。
手里拿着个鸡腿儿，另一只手还捏着个小酒杯的卫燃茫然的抬起头，“咱们要跑吗？”
“是啊.”
“啊？”
“既然这样，染谷先生，我表弟和灿华就听凭你的吩咐了。”美香痛快的说道。
“好”
卫燃立刻反驳道，“我和沃尔克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斩鸡头喝黄酒拜把子的兄弟！我们怎么可能参与这种事！灿华，是你？”
陶灿华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染谷由纪夫，“可是我不会打枪，这个怎么用？”
染谷由纪夫热情的用日语招呼了一声。那一队士兵也立刻挺胸抬头，脸上更是浮现出了趾高气昂的得意之色。
“和我来吧”古川没有多说，自顾自的走向了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
“我这两天怕是没有什么精神和陶大哥学习弹琴了。”佑美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可没有资格替美香姐姐做决定，所以还是您来吧。”
“是有这么回事！”
“他说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同样忍住笑意的佑美一脸茫然的用日语问道。
“承蒙您的夸奖”卫燃陪着笑答复道。
“可以”古川温和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准备将他手里的那支勃朗宁递给陶灿华。
陈狗鱼一口浓痰吐到了卫燃的脸上，一脸快意的叫喊道，“是你爷爷我杀的！你个狗汉奸！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但凡哼哼一声不是你亲爷爷！”
“表弟，下午的时候你去给染谷先生当助手。灿华，你给染谷先生做司机。”美香换上母语吩咐道。
一桌五人吃完了还算丰盛的午餐，卫燃哭丧着脸回自己的房间取了相机，嘀嘀咕咕的跟着染谷由纪夫离开书寓，直等到陶灿华启动了车子，他这才钻进了早晨时候，染谷先生停在小院门口的那辆车子。
“可惜了我的那支手枪”’
古川笑眯眯的说道，那双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眼睛也微眯着，试图隐藏自己的情绪，也试图从卫燃和陶灿华的脸上看出来些什么。
至于灿华佑美小姐还在和他学琴，所以我看还是让佑美小姐来决定吧。”
“当然”古川笑着点点头，“有我和植田先生作保，没有人会找你们的麻烦。”
“好好”陶灿华咬着牙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那支沉甸甸的转轮手枪。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染谷由纪夫在将自己的记者证出示了一番之后问道。
“你是琉球人，表姐和我说过。”
顺子的父亲帮我改名换姓，寄养在一位和他相熟的大阪商人的家里。从那之后，我从冉毅夫，变成了现在的染谷由纪夫。”
“你小子等我一下”卫燃拍了拍陶灿华的肩膀，手掌用力的同时，和对方对视了一眼，“我和你一起”。
“嗬！呸！”
刚刚一直在旁观的染谷由纪夫走上来说道，随后从他的怀里取出了一支26式撅把转轮手枪递给了陶灿华，“我和沃尔克先生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灿华，就用我的枪替沃尔克先生报仇吧。”
等陶灿华停稳了车子，染谷由纪夫也已经将车窗彻底降下来，用手里的相机，对准了一队迎面走来的招核士兵——以及不远处一具躺倒在行道树下，被扒光了衣服的金发女人尸体。
他这话音刚落，陶灿华便用他的帽子捂住了嘴巴失声痛哭，一时间，这冰冷刺骨的车厢里，也被悲伤和仇恨填充的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
“呸！”
美香都没问什么事情，便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我这书寓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是没办法开门做生意了，我这表弟天天惹是生非的，给他找个事情做，也免得他和外面的士兵起了冲突。
“什什么？”陶灿华颇有些慌乱的问道。
“那不.不一样啊”卫燃无视了陶灿华故意装出来的鄙夷之色，苦着脸嗫嚅道，“子弹又不长眼睛”
染谷由纪夫摇了摇头，随后换上汉语高声说道，“灿华，那支枪送给你了，等下让卫燃开我的车把你送回去换条裤子吧。”
“真的不会？”卫燃狐疑的问道。
“你个怂包”
染谷由纪夫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和那些肆意妄为的招核士兵，“就像我没有了名字，染谷由纪夫不是我的名字，冉毅夫也不再是我的名字，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
卫燃在一遍遍的嘶吼声中最后道了一声别，将枪口对准了陈狗鱼的眉心，用尽所有的力气压下了沉重的扳机！
“沃尔克和植田先生也是非常好的朋友”
“当然”这只军曹脸上露出了一抹猥琐的笑意。
“前些天，他在劝业场门口曾经放出消息，说你和关家的大小姐牵扯不清有了孩子。”
卫燃咧着嘴点了点头，不情不愿的应下了这个他非常想要得到的差事。
“报”
“洗脱罪名？”卫燃转过身不解的看着古川。
卫燃说完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可紧跟着，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懊悔之色，转而朝染谷由纪夫问道，“那个.染谷大哥，不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那里面，总有一个是。”
“咱们往哪开？”陶灿华等卫燃关上门之后问道。
古川说着递给卫燃一块绣着丹顶鹤的白色手帕和一支花口撸子，笑眯眯的提醒道，“这样不但能洗清你们的嫌疑，也能洗清小苏妈和你表姐，还有书寓里所有人的嫌疑。”
“当然可以！停下！”走在队伍一侧的那只军曹立刻叫停了队伍，走到车门旁敬了个礼。
卫燃叹了口气，他来不及思考陈狗鱼和许克勤是怎么被抓的，但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试探是什么，只是这试探未免太残忍了些。
“还不是为了你们？”
就在卫燃这最后一句提醒说出口的时候，古川也从外面敲响了车窗。
“古川先生”
在这期间，“听不懂”日语的卫燃和陶灿华却只是保持着安静，冷眼看着车窗外的一切。同时暗暗猜测着所谓的试探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用这个小小的、但却暗示着不知道多少不幸的“玩笑”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染谷由纪夫一板一眼的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还给这支小队摆拍了几张照片，这才满意的收起了他的记事本。
闻言，陶灿华和坐在副驾驶的卫燃操纵着车子继续沿着街道开往了海河的方向。
推门下车，卫燃用小拇指勾着这支手枪的扳机护圈走回了陶灿华和古川以及染谷由纪夫的身旁。
“跑什么跑”美香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已经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山田拓哉”这只军曹挺胸抬头大声答道，接着又将他所属的部队报了一遍。
“回去吧”古川愈发满意的摆了摆手。
古川再次指了指不远处绑着的那些人，稍作停顿之后说道，“听我说，卫燃，灿华，现在有人怀疑你们叙情书寓也参与了这件事。”
染谷由纪夫说着，已经放下了相机，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以及一支铅笔。
“我不知道”
直到车子开远了，直到身后叙情书寓彻底看不见，染谷由纪夫突兀的问道，“卫燃，灿华，你们觉得我是招核人吗？”
“以前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学的”
“走吧”染谷由纪夫摇上车窗的同时说道。
“去海河边上吧”染谷随手指了个方向，转而朝卫燃问道，“你的拍照和谁学的？”
清冽的枪声过后，陈狗鱼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刺眼的灿烂笑容。
“家父和我说过，他和美香小姐以及二位都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佑美面带微笑的用日语继续说道，“而且这些天一直承蒙美香姐姐照顾，这种时候总要做些什么的，大家既然是朋友，当然要相互帮助才行。”
“这仇，会报的.”
卫燃喃喃自语的念叨着，小心翼翼的抽走了陶灿华手里那支沾满了呕吐物的转轮手枪。
致敬那些在无尽的黑夜中逐光的勇士